“有問題嗎?”
?
難道沒問題嗎?
黃教官“嘶”了聲, 鎖着眉,疑惑地擡眸看了眼面前的年輕人。
林霁塵站在那, 霸氣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側漏,一臉坦蕩不說, 甚至還平靜地回視着他的眼, 人畜無害地笑了下。
難道真的沒問題?
是他想多了?
不會吧……
黃教官心裏有些動搖, 一度對自己的中文理解能力産生了懷疑, 回頭向自己的場外智囊團求助。
然而他帶的日語二班的寶寶們早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穿着綠油油的軍訓服站在太陽底下,疲憊得像一塊脫了水的油菜地。
一接受到他的目光,他們想也不想就把頭齊刷刷搖成撥浪鼓:“他說的真沒問題, 是你有問題,接受現實吧。”
?
是這樣嗎?
黃教官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迷茫了。
迷惘的不止他一人,還有姚光。
如果沒記錯的話, 這是她和林霁塵認識這二十一年來,頭一回,林霁塵施展“林言林語”的技能, 不是為了損她,而是在維護她。
似曾相識的場面, 換了個身份重新看,這感覺還挺爽的。
比一口氣幹了十瓶冰奶茶還爽。
腳下的這片地都在飄動!
“教官還有什麽事嗎?要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帶她回去了。”
林霁塵慢條斯理地從撕開吸管的塑料包裝,紮進奶茶封口, 塞到姚光手裏。
這回,姚光沒有拒絕,乖乖接過來,捧在手裏吸了一口,還擡頭沖他甜甜地笑了下。
金燦燦的陽光從側面映照而來,塵埃起起伏伏。她沐浴其中,小臉籠着層虛光,明豔幹淨,像被鍍了一層綿軟的細絨。眉眼彎彎,眸底藏着一點星,比太陽還亮。
林霁塵的心跳不自覺漏跳了半拍,随後又滿滿地發脹。
男人都有私心,希望自己喜歡的女人眼裏只有自己,為自己着急擔心,望向自己的目光總是洋溢着崇拜。
過去他心高氣傲,對這些還挺不屑的,覺得那是無能之輩的行為。他的價值,根本不需要靠別人崇拜與否來決定。
可現在,當他第一次切切實實從小丫頭的眼裏感受到這種崇拜時,他竟該死地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堕落成了曾經最唾棄的那類人。
甚至不以為恥,還覺得,如果她能一直這樣望着自己,那做一個無能之輩,其實也挺好的。
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就是上一秒覺得自己完蛋了,下一秒就想着,完蛋……就完蛋吧。
可真是栽得徹徹底底啊。
林霁塵無奈地牽了下嘴角,有些負氣,卻也憐惜地揉了揉姚光的頭,“小傻子。”
目光一瞬不瞬地鎖在她身上,像是老母雞望着自己絨毛未豐的小雞崽,溫柔得都能掐出水來。
趁着這良好的氛圍,他趕緊問:“跟哥哥回家?”
姚光眼裏的光閃了閃,看着他眨眨眼,又眨眨眼,低下頭吸了一口奶茶,“不要。”
語氣很堅決。
林霁塵:“……”
O98K,那他暫時還不能完蛋:)
跟其他高校動則長達半個多月、乃至一個月的軍訓比起來,D大算比較人性化,只要求新生們訓練十天。
太陽依舊毒辣,有一份光,就恨不得發他個一百份的熱,反正不要錢。
操場上空沒個遮擋,一天曬下來,滾燙得像一片火海。除了軍訓的新生和教官外,沒人願意去那“赴湯蹈火”。
可有些人的腦回路就是跟大家都不一樣。
一連數天,軍訓的哨聲一響,所有油菜們就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不情不願地挪到自己的菜地坑裏紮好根。
清一色的軍訓服中,林霁塵一身白襯黑褲,就仿佛自帶打光師,顯得異常醒目。
他抱着雙臂往操場鐵格網上一靠,白皙的指尖勾着奶茶塑料袋,輕輕晃着,整個人懶洋洋的,像是在享受日光浴,多大的太陽都影響不了他的從容淡然。
每回過來,旁邊幾排方陣隊伍裏的女生,都缺氧缺得快中暑,偶爾還能筆直地倒下一兩個。
賀源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以為他這是故意去撩妹,非拉着段明修一塊過來,說要組個什麽“D大F3”,專門關愛學妹們的成長,尤其是妹妹。
下午陽光焦灼,天上半片雲也沒有。
一塊塊小菜地快被曬幹,教官終于喊了句“休息”。
姚光還沒從軍姿中解放出來,身體僵硬地晃了晃,從腳尖到腳後跟都硬得像塊石頭。
也愈發深刻地明白,為什麽當初她提出打賭,姚山會答應得這麽痛快,還非要讓她從大一重新念起。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比不過比不過。
“小光,你男朋友又過來了!我靠,這都第八天了,一天沒落啊!”
唐稀雙眼放着八百瓦的光,一臉“求投喂狗糧”的模樣。
姚光翻了個白眼,“不是男朋友。”
唐稀敷衍地點點頭,“嗯嗯,不是男朋友。”
姚光才要收回目光,她又化身尖叫雞,“簡直比男朋友還稱職好嗎!你看看班上其他人,同樣是跟學長交往的,讓軍訓結束的時候來送個水,他們還不樂意。”
“哪像林學長,我們幾點開始訓,他就幾點過來,頂着個大太陽,一站就是一整天,等到我們訓完才走,還每天一杯冰奶茶,真是……”
她捏着兩只拳頭,抵在胸前小聲尖叫,眼裏的粉紅泡泡幾乎要溢滿整片操場。
姚光:“……”
她大概不知道,那每天一杯冰奶茶的代價,是自己必須承包林霁塵每天的夥食。
姚山停了她的卡,開學後每個月只給她一萬塊錢的生活費。
一個月才一萬?夠幹什麽的?連個包包都買不起……
她都落魄成這樣的了,林霁塵竟然還好意思蹭她的飯,不要臉!
“你怎麽還在這站着?快去呀,別讓人等太久!”
曾簡兮推着姚光的肩,往操場邊走。
姚光迫不得已轉身,視線和林霁塵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說是“不期而遇”也不貼切,畢竟這家夥從邁入操場的那一刻起,目光就從沒從她身上移開。即使大多數時候,他都在和段明修兩人說話,也不能改變他的視野範圍內,始終有個她。
大約是覺察到她的不情願,林霁塵淡笑了下,也不忙着催她。自顧自拿後腦勺頂着鐵格網,拎高手裏的奶茶,閑散地晃了晃。
冷淡幽深的眼眸像是荒原蔓草間的野火般,比盛夏的驕陽還熾熱,一寸不讓地燒着她。
姚光咬了咬下唇,看在奶茶的面子上,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過去。
人群中,淩薇眯眼打量着她的背影,眸子像貓眼一樣縮起,冷哼一聲,摸出手機将這畫面拍下來,點開微信發送。
“妹妹過來啦,渴不渴啊?累不累啊?來,哥免費請你看一部國際知名的英國家庭倫理大片。”
賀源調出IPad裏的播放軟件,殷勤地捧到姚光面前。
姚光還沒看過來,他自己就先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什麽英國家庭倫理大片啊?”
姚光好奇地湊上去一看。
《小豬佩奇》
“……”
姚光:“哇哦~”
不愧是即将遭受社會毒打的大四學長,社會社會。
“妹妹你快看,這豬都逗啊。”
賀源“哼哼”着把IPad往姚光臉上怼。
林霁塵将人扯到自己旁邊,照例把紮好吸管的奶茶塞給她,随手把她亂發撥到耳後,嘴裏不鹹不淡地替她回:
“嗯,是挺逗的。猴子花了幾億年的時間才進化成人,你只用一秒就進化成了豬。”
賀源:“……”
姚光正吸着奶茶,差點被珍珠嗆到。
好吧,這位才是食物鏈頂端,社會中的社會。
“你一天不怼我會死啊!”賀源委屈地朝他掄平板。
段明修勾着他脖子,把人拖回來,“別鬧!”
說完,他又轉向姚光,“我聽說學妹鋼琴彈得很好,軍訓結束學校要辦一場迎新晚會,原本定好了一個鋼琴獨奏的表演,結果人家突然說來不了,不知道學妹感不感興趣……”
“我靠,段明修你什麽意思?”賀源從他手底下鑽出來,“許悅耍大牌,你就讓妹妹給她收拾爛攤子?憑什麽?統共就剩不到兩天了,連個練習的時間都沒有。你這學生會長就這麽當的?”
聽到“許悅”兩個字,姚光倏地擡頭,愕然眨眨眼。
倒不是驚訝這短暫的練習時間,對別人來說,兩天是短了點:可于她而言,已經綽綽有餘。
她單純就是奇怪,許悅又做什麽妖了?
林霁塵也跟着轉過頭來,眉心折起三道淺痕。
段明修面露難色。
這事确實膈應,他知道。
美女身邊是非多。開學不到十天,學校論壇裏已經被這兩人的帖子攻陷,全在争她們到底誰比較漂亮,更适合當D大的校花,撕得轟轟烈烈。
這風口浪尖,突然讓其中一個給另一人擦屁股,以後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麽血雨腥風。
“我也沒辦法啊。”
段明修煩躁地撓了下頭,“我去鋼琴系找過人幫忙,他們都不敢跟許悅對着幹,沒一個肯來的。這節目又是校領導指定的,拿不了。我要不是學生會長,誰稀罕去看許悅那□□的臉色!”
姚光雖然跟他們倆認識時間不長,但也基本摸清來他們的性格。
段明修斯斯文文,比林霁塵紳士多了,能罵出這麽髒的字眼,看來是真被許悅逼急了。
因這一聲吼,四人間的氣氛有些凝滞。
姚光動了動唇,林霁塵瞥她一眼,淡聲打斷:“你如果不想去,可以不去,不用管別人。”
姚光微訝,“你不想讓我去?”
這不是你朋友嗎?
林霁塵後腦勺頂着鐵格網,半垂着眼看她,“別人怎麽想,哥哥都無所謂。你要是不樂意……”
說到這,他停下,像是在醞釀什麽情緒,半晌,他再次啓唇。
誰知他話沒說出來,姚光就朝段明修點頭,“他不讓我去,所以我要去。”
林霁塵:“……”
所有情緒,全都喂了狗:)
段明修兩手一拍,如釋重負,“成,我先代學生會謝謝學妹。等迎新晚會結束,我請你吃飯。”
旁邊“嗖嗖”刮來一陣冷風,他猛一哆嗦,連忙補充,“呃……我是說,晚會結束,學生會會帶所有參加人去吃飯,到時候學妹可以一塊過去。”
姚光點頭,“好。”
這會兒倒是挺乖。
林霁塵“啧”了聲,五指張開扣住她腦袋,狠狠揉了揉。
“哎呀,你松手!松手!頭發都亂了!”
姚光尖叫着掙紮,兩手擺得像一雙雞翅膀。奈何兩人力量懸殊,她費了吃奶的勁兒,臉都憋紅了,還是絲毫撼動不了林霁塵的手。
林霁塵稍稍加力,将人往前摁了摁。
姚光就踉踉跄跄、半摔半栽進他懷裏。
清冽的木系香萦繞而來,從夏日燥熱的空氣中清晰地勾出一絲清爽。
高大的身影罩下來,幫她隔絕開赤熱。“隆隆”心跳就堵在她耳邊,沉穩而鮮活,像是會發光,暫時代替了太陽,照在她心上。
真·大庭廣衆下摟摟抱抱。
姚光仿佛已經聽見唐稀和曾簡兮在後面尖叫,她臉蹭地燒成個燈籠椒,推着他的胸膛,“放開!你放開!”
林霁塵恍若未聞,俯身附在她耳邊,“你什麽時候能聽一回我的話啊?”
語氣寵溺,也無奈。
不再自稱“哥哥”,也沒了平時吊兒郎當的勁兒,倒顯出幾分鄭重。
溫熱的鼻息噴灑在耳邊,發絲細細顫撓。
每一下都戳着她的心跳毫無章法地加速狂跳,周遭的空氣仿佛都不再流通。
姚光不自覺屏住呼吸,滿月酒那晚的奇怪感覺又卷土重來。
明明是想從這桎梏中掙脫出來,卻又有些貪戀這懷抱,遲疑着不肯動,說不清來由。
她到底是怎麽了?
中/毒了嗎?
刺耳的哨音劃破長空,“集合!”
姚光如夢初醒,錘了下林霁塵的胸口,從他懷裏掙紮出來,兇巴巴地剜他一眼,直接跑了。
林霁塵嗤笑了聲,重新抱臂倚回鐵格網上,裝模作樣地揉了揉胸口,觑着她驚慌失措的背影,緩緩舔了下嘴角,“死丫頭。”
段明修看得目瞪“狗”呆,甚至都有報警的沖動。
狗命不是命嗎?
要尊重生命!尊重自然!
有這麽當衆虐的嗎?
賀源還一無所知,“你們兄妹倆的感情好真不錯啊。”
朝林霁塵豎起大拇指,“中國好哥哥!”
段明修:“……”
歪,妖二靈嗎?麻煩轉一下腦科電話,重症的。
“你還真別說,不愧是咱們的妹妹,訓了這幾天,別人都曬成了非洲難民,就她,還白得跟剛從雪裏頭挖出來的一樣。”
賀源舉着手機,鏡頭對準姚光,拇指和食指抵在屏幕上,一點一點放大。
林霁塵哼笑了聲,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擡手要搶他手機。
賀源先突然放了下來,“卧槽!那小子竟然跟妹妹同班?”
“誰啊?”段明修随口問。
“就是前天在寝室樓底下,擺蠟燭跟妹妹表白的那小子啊!都被拒絕了,怎麽還纏着妹妹!”
林霁塵原本見他放下手機,手已經收回來,重新交環在胸前。聽到這,他手驀地一頓,擡頭看去。
塑膠跑道中央,小姑娘因為跑得太急,腳絆了一下。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及時伸手扶了她一下。
她站穩後,客氣地道了聲謝,繼續趕去集合。
那位四眼兄适應着她的跑速,默默跟在後面護着,脖子紅得都快滴血。
林霁塵眯起眼,鼻腔內綿長地“哼——”了聲。
臉上仍舊無波無瀾,手裏的奶茶杯卻“啪”地一聲,癟成了一張可憐兮兮的薄餅。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要咬人啦!
太神奇了,我昨天寫排骨的時候一點也不餓,看了你們的評論,然後就真餓了TvT
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就是上一秒覺得自己完蛋了,下一秒就想着,完蛋……就完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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