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有一身傲視大荒的化神修為,此時卻無論如何也探究不到這失落與憤怒的來處,也完全無力去控制這兩種情緒。
自從顧滄海沖破了十三虛空暗印的第十二印,順利晉升化神期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
所有他通曉的清心仙訣都毫無作用,一身仙訣也派不上用場,那兩種情緒就那麽占據在他的識海中,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此刻他很清醒,他知道,這絕不是心魔。
他甚至清醒地知道,這兩種情緒,絕對是跟十三虛空暗印有關。
但十三虛空暗印作為師門自古流傳的禁忌之術,有一個極為神秘古怪的特性,那就是修習者無論如何無法得知這十三道暗印裏,究竟封印着什麽。
這十三道暗印之中,封印的東西千奇百怪,也許是一段記憶,也許是一個特定的物件,也許是需要殺一個人,也許是需要做一件事,甚至,曾有修習者的暗印的解封條件,竟然是殺死自己。
可以說,這個沖破暗印的過程,就是一個撞大運的過程。
所以,修習者也根本無法得知,自己在未來的仙途裏,究竟要沖破哪些東西,做哪些事情,才能突破十三虛空暗印的重重封鎖,最終拿回自己的本心。
是的,這就是十三虛空暗印的本質,用修仙者最為重要的、失之便終生不可證道的本心,來換取攀登仙途的力量。
這樣虛無缥缈,完全不可以常理測度的修仙功訣,雖然每沖破一層暗印,就會修為大增遠超同侪,但因為修行過程那超級離譜的艱難與不确定,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修仙者會選擇修習此訣。
這也是為什麽,十三虛空暗印被靈虛劍派列為禁忌之術的原因。
少年時的一場巨變,讓顧滄海不得不獻出本心,踏上了這一條破封證道之路,如今十三道暗印已去十二,只剩下區區一道暗印,如若沖破,他便可取回本心,自此超脫化神,一飛沖天。
若在某個期限之前,顧滄海不能沖破這最後一道暗印,那麽他的那份深藏在十三道暗印之後本心,便會取而代之,随即消失在某一個未知時空之中。
而在大荒世界之中,有關顧滄海的所有一切,便會消失得一幹二淨。
所有的親朋好友,都不會記得,在他們的生命裏,曾經出現過這樣一個人,他喜穿綠袍,行事嚣張,自稱是大荒第一美男子,公認為大荒第一煉器師。
有關顧滄海的一切因果,都會被徹底抹去。
對很多人來說,這是比死亡還可怕的結局,顧滄海也不例外。
他并不怕死,他怕的,是再沒有人記得他。
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第十三道暗印後面是什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麽才能解封。
但前些天那場虛空中的舍命,暗印的異常反應。
今日的這兩種根本無法駕馭的情緒激蕩。
讓他終于隐約有些明白了。
畢竟他曾在三百年內連沖十二道暗印,天資卓絕之處,大荒近千年來少有人及。
毫無疑問,沖破暗印的契機,絕對與秦樹苗有關。
只是,究竟是要怎麽做才好?
他想到了那個答案。
殺了她!
但當這個答案突然閃現在識海的時候,一股似乎要毀天滅地的抗拒陡然在他的識海內升起。
在這鋪天蓋地襲來的抗拒中,顧滄海敏銳地抓住了暗印那一絲故作鎮定的顫抖。
過去的那十二道暗印,也曾發出過這樣熟悉的顫抖。
他知道,這抗拒來自自己被封印的本心,而這顫抖,則是沖破暗印的契機。
當然,也有可能是暗印的故布疑陣。
顧滄海皺起好看的眉,望着山腰處的兩個人。
此時那兩人已經喝得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卻還在一人舉着一個酒壇子狂灌。
兩人轉來轉去,這時卻正是對着顧滄海的方向,顧滄海已經能夠看清楚兩人的表情,當然能夠通過唇動看清楚二人在說些什麽。
“哈哈哈,師弟……你不行啦,趕緊……認輸滾蛋吧!”張月白灌完這一壇子酒,一個站立不穩竟趴在了地上,惹得秦樹苗哈哈大笑,得意非常。
張月白強撐着站了起來,搖搖晃晃手舞足蹈之下,卻有一張紙條自他的懷中掉了下來,飄飄蕩蕩正好落向秦樹苗的方向。
“咦?老娘的……紙條,為啥會……在你那裏!”秦樹苗通紅的俏臉上一臉驚詫,她伸手将紙條一把抓住。
“啊,師姐……不能看!”秦樹苗剛要展開來看看上面的內容,張月白卻已經撲将過來,伸手就搶。
“哈哈哈……你……這是自投羅網!”秦樹苗把紙條往手心裏一攥,一把捏住張月白的嘴巴,随手拎起一壇子酒便灌了下去。
“哈哈哈……額……咕咚……”或許是酒灌得太多,力氣變小,拼命掙紮反抗的張月白,竟一下子打翻了秦樹苗手中的酒壇,剩下的半壇子就,灑了一半,另外一半,卻都灌進了正哈哈狂笑的秦樹苗口中。
随後,力氣耗盡的張月白,終于咣當一聲仰面躺在了地上。
“哈哈哈,師……弟!老娘……就說你……不行吧!還不……”
秦樹苗看到張月白仰天醉倒,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但此時她也已經喝到了量,又加上強敵敗北帶來的心情驟然放松,立馬也無法抵抗酒力,緊接着也仰面向後倒下。
但她并未像張月白那樣摔在冰冷的地上,而是輕輕倒在了一個寬闊溫暖的懷中。
在秦樹苗向後倒下的一瞬間,顧滄海便已身化劍光急沖過來,将秦樹苗輕柔攬入懷中。
“你說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哎呦這個味兒啊!”
望着那張通紅的俏臉,微翹的紅唇,顧滄海剛要發幾句牢騷,卻冷不丁被秦樹苗一個酒嗝兒給盡數堵了回去。
“先在這睡會,等我将這個家夥送走,再回來陪你。”顧滄海脫下外袍撲在地上,又将秦樹苗輕柔放在上面,轉身欲走之際,便聽得秦樹苗的聲音朦胧傳來。
“大魔王……帶我回家……我好怕……”
顧滄海渾身一僵,怔怔地立在原地半晌,這才一手提起攤成一灘爛泥的張月白,手心吐出一團真元,将其随意包裹一下,便向着功德堂的方向扔去。
随後,顧滄海便在秦樹苗的身旁坐了下來,将她輕柔抱在懷中。
将秦樹苗手心裏攥着的那張搶自張月白的紙條,從她的手心裏取出來,顧滄海輕輕展開,看着上面的數行字跡怔怔出神。
“月白:今晚月明時,功德堂後山,傳你道種合脈秘法,切不可與第三人得知,務來!”
顧滄海出神半晌,指尖便燃起一蓬虛白色火焰,自那紙條末尾的那個金四海獨門标記開始燃起,轉瞬便将整個紙條燃為灰燼。
不知為何,顧滄海此刻極為不想讓秦樹苗得知今晚的一切,只是他拉的一場糊塗紅線。
有一種感覺,總像滑不留手的小魚,剛要抓住,便又将尾輕搖,瞬間遠去。
耳邊回蕩着女孩細密的呼吸聲,在昏黃孤燈與皎潔明月的映照之下,顧滄海挺拔的坐在那裏。
在他的心底,失落與憤怒已經沒有了一絲痕跡,只有難得的安然與平靜,在他的識海中靜靜飄蕩。
呵……第十三道暗印……
一聲嘆息,驚散月色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