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心之難,就在于此。
無論修仙者是否知道,這一切的源頭都是那無數根因果之線,他們每個人,都會面臨着同樣的問題。
一根線就是一段記憶,那些無足輕重的,并不放在心上的記憶,忘了也就忘了,但若是你那執劍之手告訴你,你一定要斬斷的那些因果線上,有你珍逾性命的、不容任何人亵渎的美好記憶,那個時候,你要怎麽做?
在這樣的關頭,或許曾經的歷史長河裏,有人做出過他們的選擇,但孟星岚并不知曉。
就連她自己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她修為尚在化神境,而且并沒有找到那副執劍的手,也無從知曉當自己站在那個關口之時,所要斬去的,究竟是哪些因果之線。
化神境到合道境,除了修為上的增長,最重要的,就是對自己道心斬下的這一刀。
很多前輩之所以在這個關卡上頓住,終生都不得寸進,原因不一而足。
是因為化神境到合道境之間,尚有三個小境界,需要他們一一走過。
一些人根本不知修心之本質,從一開始便偏離了路途,将自己東斬一刀西劈一劍,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自然全無進境。
這個境界,是為尋路,顧名思義,就是尋找修心之路,每個修仙者都有着自己堅守的大道,而修心之路,也因人而異。
而在孟星岚看來,這就是修仙者們,需要找出自己通往合道境之上,應該前行的方向。
另一些人知道修心即為自斬,卻無法認清要将這一劍斬向何處,從而任歲月白白蹉跎,終于壽元耗盡黃土一捧。
這個境界,是為辨心,尋到了修心之路,還要有所分辨,明晰攔路者誰,需要如何應對。
按照孟星岚的理解,就是要認清攔在路上,究竟是那些因果之線,這些因果線上,又承載着哪些人事與記憶,是否與自己的本心相悖。
而剩下的那些人,則是歷代最為驚才絕豔的一批人,他們找到了修心的正确路途,也知曉了自斬的方法,甚至有的都明了了阻礙自身前路,究竟是哪些因果,卻終于沒能斬下那一劍。
這一批人,都是因為,過不了本心那一關。
這最後一個小境界,就叫做自斬,看清了要斬掉的對象,明晰了賴以自斬的手段,接下來要過的,才是最艱難的關卡。
因為往往,那夢寐以求的前路,與自己的本心,竟然起了沖突,甚至是背道而馳。
孟星岚尚未經歷過這些,她不知道自己将來若有幸走到那一步,會不會也是這樣的情形。
但她在那時,卻知道,顧滄海距離任何一位修仙者都夢寐以求的至高境界合道境,真的就只有一步之遙了。
雖然那時顧滄海身負重傷,道傷讓其虛弱不堪,但孟星岚知道,那表面的一切,都是黎明前的黑暗,當那一刻到來,一切都将撕掉其虛僞的面紗,顯露其光輝的原貌。
比歷史上絕大多數前輩更幸運的是,顧滄海完全越過了尋路、辨心這兩個艱難的過程,直接就來到了自斬這個境界的面前。
因為修心之玄奧莫測,非常人所能駕馭,所以,大荒修仙界上的主流仙訣在化神境之前,并無修心之說,絕大部分都要到化神境,才會涉及這個領域。
蓋因修心甚為兇險,一不小心就會堕入魔境,非人傑不能駕馭,而能夠修到化神境的修仙者,必是人中之傑,對這種兇險的承受力也大為提高。
而在化神境之前,修心對修為的增長,也無甚大用,故而,大多數仙訣,都是這種套路。
也許在上古以前,修仙者的仙訣是修心與修身并重,但如今,這種仙訣早已不見。
十三虛空暗印這一門來自域外的詭異仙訣,其禁忌之處就在于此,它是一路設置心關,讓修行者一路自斬,與大荒世界當前的仙訣體系截然不同。
也正因為比如此,顧滄海這一路行來,從築基期到化神境,直到此時,實際上已然走過了前兩個境界,此時此刻,顧滄海不必尋路,因為路早已走過,也無需辨心,因為方向就在那裏。
他通往合道境的道路之上,所橫陳的阻礙,已經很是清晰,就是十三虛空暗印那最後一道封印,也就是封印上雜亂糾纏的,那一團因果之線。
那團因果之線,因為疏淡變得清晰,也讓孟星岚看清了它們的來處——這密密麻麻一團,盡是秦樹苗與顧滄海之間的牽絆。
這個結果,與當初孟星岚用幽影星衍術推斷出的結果極為相合,顧滄海十三虛空暗印的破封關鍵,果然與秦樹苗有關!
而當那一團因果線因為莫名原因,出現了疏淡之時,孟星岚就知道,顧滄海這麽多年一直苦苦等待的,突破化神境的契機,已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雖然這種情形很是匪夷所思,說明秦樹苗與顧滄海之間的因果力量,已經被某些神秘存在所幹擾,孟星岚對此也是莫名其妙,但關于這些緣由,其實已并不重要。
此時此刻,就是最适合的時機,這種機會,堪稱天賜機緣。
在得出這個判斷之後,孟星岚都為之驚詫了數息。
因為,這個機緣,這個能夠讓顧滄海精巧破封的機緣,是那麽的難得,以及巧合。
在秦樹苗尚活着之時,就算讓秦樹苗死去,無論秦樹苗致死之因事直接緣于顧滄海之手,還是與他完全沒有任何關系就是一個意外,對于顧滄海的破封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即便秦樹苗死去,那因果之線還是牢不可破,不可能變得疏淡,也就談不上斬線破封。
所以,在秦樹苗未失蹤之前,哪怕孟星岚篤定了顧滄海的破封關鍵是斬去他與秦樹苗的因果之線,她也不敢讓顧滄海那麽做。
因為,那未經疏淡的因果之力的反噬,會讓顧滄海被十三虛空暗印吞噬得渣都不剩,他存在的所有一切,都會化為虛無,在這個世界上留不下一絲痕跡。
但是在因果之線被莫名力量變得疏淡清晰後,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因為,此時十三虛空暗印的狀态,将其所有施加于顧滄海身上的桎梏,都已盡數開解,留給他的,只是一片坦途。
他只要輕輕舉起執劍之手,向那一團變得疏淡清晰的因果線輕輕斬下,那最後一道該死的封印,就會轟然破裂。
顧滄海,也就會順理成章地晉入合道境。
在孟星岚看來,這是一個天賜良機,這是多少化神境修仙者求也求不來的大機緣,顧滄海只要輕輕一步,就能進入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新境界。
在整個大荒世界都堪稱至高無上的新境界。
而他此時身上那讓他虛弱不堪的傷勢,屆時也會煙消雲散,他在數年後就會因道傷嚴重而凄慘死去的命運,将會被徹底改寫。
而此時此刻,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大荒世界,晉入合道境的顧滄海,将成為整個世界的守護神,大荒世界對于抗擊妖魔入侵的把握,将會大上很多。
然而,顧滄海卻堅定地,拒絕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