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鈴”,長長的下課鈴聲響起,小蘿蔔頭們魚貫而出。
等了許久,不見童童的身影。
新鮮出爐的父母二人難得沒有争執,一起上樓,半路,厲仲謀接到電話,童童在園長辦公室。
跟童童在一起的還有另外一個小男孩,兩個人都是一臉倔強,互不理睬,身上的衣服倒是皺皺巴巴的。
王園長忙介紹情況:童童和同班的盧小強打架,原因不明。
“和媽媽說,為什麽打架?”吳桐斂起表情,童童再清楚不過,媽媽要生氣的前兆,“他說,說…媽媽是小三…”,童童抱上吳桐的大腿,哇哇大哭。
那一刻,王園長尴尬得避過身,而吳桐,除去最初那一瞬間的震驚,再沒了特別的表情,只臉色蒼白,“是你先動的手?”
童童點頭,“媽媽不是小三”,哭成了小花貓。
“童童,媽媽說過,別人說什麽我們管不了,但先動手就是不對,去,跟小朋友道歉”。
話音未落,打門外沖進來一位貴婦打扮的女人,未進門便開始大呼小叫,“誰打我兒子,我去告他!”發福的身材攬住盧小強,“呦,又是你阿”,對上吳桐,“一副小三樣兒,沒男人,能教出什麽好孩子來?園長,您可得給我們家強強評評理”。她年紀未必比吳桐大多少,滿臉卻寫着生活上的不如意,那是再多的錢,也換不來的。
“盧太太”,吳桐努力平息怒氣,“在小孩子面前,請注意用詞。結不結婚,與孩子的教養無關”。
“怎麽着,這是拐彎抹角罵人,你憑什麽跟我談教養!你們這種女人,我看多了,就會裝可憐…勾引…”
一直沒開口的厲仲謀俯下身,對兒子說:“童童,媽媽說得對,是你先動的手,就是不對。你是男子漢,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去,和小朋友道歉”。
父親與生俱來的威嚴,童童雖不情願,卻仍跑到盧小強面前,嘟囔了一句:“對不起”。
“童童”,厲仲謀叫兒子,“大聲說,要讓媽媽和爸爸都聽到”。
“對—不—起”,童童鼓起勇氣。
盧小強撓撓腦袋,低下頭,“我也該說對不起,媽媽說,漂亮的女人都是小三,你媽媽,好漂亮”。
“當然,我媽媽是世界上最最最漂亮的媽媽!”童童挺起小小的胸膛。
“這……”盧太太頗有幾分不自在,她嫉妒吳桐漂亮,每次在門口等孩子,好多男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掃。
厲仲謀站到吳桐身邊,握上她的手,“盧太太,小孩子尚且知錯就改,大人也應該有勇氣承認錯誤。請向我太太道歉”。
“阿?不是沒結婚嘛”,盧太太心裏的不平衡更甚,原本以為吳桐是未婚生子或是當了人家的小三,沒想到,她的老公這麽帥阿,“抱歉”,随口嘟囔了一句,趕緊帶着兒子悻悻而去。
一天之內,吳桐領到了結婚證,兩次被名義上的丈夫叫“老婆”和“太太”,這兩個稱呼,她想了很多年,真聽到,只覺諷刺。
晚飯回到公寓吃的,四菜一湯,國宴标準。
童童表現得格外乖巧,乖乖吃飯,一會兒給爸爸夾菜,一會兒又給媽媽夾大蝦。
厲家餐廳擺放的本來是個長桌,厲仲謀讓人改成兩張方桌,今晚,撤去一張,就變成他與吳桐面對面,童童在一邊的模式。
吳桐整晚,很是平靜,平靜到極少開口。
童童給她夾了一個蝦子,“媽媽,不要生氣,童童以後,不打架了”,說完,低下小腦袋。
“媽媽,不是生氣”,吳桐剝開蝦殼,把蝦肉放回兒子的碗裏,“童童要記得,不要在意別人說什麽。人長大了,快樂也會越來越少,所以,不要為了別人的話而不開心,明白嗎?”
童童搖頭,媽媽的話聽不懂。為什麽人長大了,就會越來越不快樂?
“童童,你的拳頭再硬,也打不過所有人,所以,以後遇到問題,要用這裏想辦法”,戶主開口,手指頭。
童童依然搖頭,大人的世界怎麽這麽複雜?
“你是男子漢,不要和人家論一時的輸贏,打得過也不代表贏了對手。男人,應該有胸懷天下的志向!”
“爸爸”,童童越聽越糊塗,“什麽叫“胸懷天下”?胸很大?”
撲哧,吳桐口中茶水噴出,一天以來第一個笑容。
“問媽媽”……
吃過飯,厲仲謀帶兒子出去散步,吳桐在卧室寫字。
花園裏特意安裝了兒童秋千,厲仲謀陪兒子蕩秋千。對面,吳桐的卧室,拉着窗簾。
“爸爸,媽媽不開心了”。
“你怎麽知道?”
“媽媽不開心才會拉窗簾,媽媽會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很久”。
“媽媽在屋子裏不出來,童童怎麽辦?”
“去睡覺……媽媽說她不開心,不想讓童童也不開心,所以她去寫字。明天就會好的”。
厲仲謀望着卧室,什麽也看不到,沒有她寫字的身影。
“爸爸,我什麽時候才會有妹妹?”
“為什麽想要有妹妹?弟弟不好嗎?”三個多月前,厲仲謀還從來沒有想過孩子的事,他打算這輩子不結婚、不要小孩,可現在,他和自己的兒子在一起蕩秋千,他甚至想過,再多一個小孩,也挺好。
“不要弟弟,妹妹才會長得像媽媽,我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我想要世界上最漂亮的妹妹”。
生一個女兒?這主意不錯,兒女雙全,湊成一個“好”字。
厲仲謀想起那個沒能出世的孩子,和,吳桐。那晚,他喝醉了,可沒醉到不省人事,他知道,眼前的女人,不是林迪,沒有滿身的香水味,臉上也沒有厚厚的粉底。半夜醒來,他盯着吳桐的睡容很久,那一刻,他甚至動了結婚的念頭,這個女人,給他家的溫暖。
今天,他們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可關系再也回不到那一晚。吳桐,不會笑了,看他的眼神也不複溫柔。他們之間,究竟是誰厭惡了誰?
吳桐走出卧室,進兒童房,給童童蓋被子,又在兒子臉上親一下,他們母子間的約定,每天一個晚安吻。
花園裏有把藤質的吊椅,無事時,吳桐喜歡在這裏小坐,沏杯熱茶,望着藍天發呆,當然,前提是某人不在。
打開手機,翻看照片。上千張照片裏沒有厲仲謀,她依然固執的去買報紙和雜志,才有那一盒子剪報,可平時翻看最多的手機裏,反而沒有他。
腳步聲,厲仲謀端着杯橙汁,依然是白襯衫、西裝褲,吳桐也是平時常穿的白色吊帶裙,外搭開衫,他們,都偏愛白與黑。
“能談談嗎?”吊椅旁還有張藤椅。
“什麽事?”吳桐合上手機,看童童照片時,嘴角那一絲笑意,收起。
“過去、現在和未來”,厲仲謀遞過去橙汁,他最喜歡的飲品,可她,向來不喜歡甜味。
吳桐沒動,只看着他,“我不渴”,她家冰箱裏曾經有橙汁,進口很貴的那種,是為他準備的。
“抱歉,忘記了,你不喝飲料的”,厲仲謀坐在藤椅上。
吊椅裏的吳桐是正襟危坐,身子僵直,見到厲仲謀,就會滿身緊繃,眼神裏只剩下戒備。
“一直想問,出生證明上把童童的生母改成你,是怎麽做到的?”
“求人”,那絕對不是一段愉快的經歷,她去求母親的老友,給對方跪下了,把童童改成自己的孩子,如此才能順利上戶口。
“很難吧”。
“……還好”,求人改出生證明只是開始,這四年,再難聽的話她都聽過,她只擔心童童是否會受影響,“如果沒有別的事……”。
“談未來,你和我”。
“協議書上已經寫好的”,他們之間,根本沒有未來,“你和我,都不相信對方,照章辦事,最好”,吳桐起身,走到花園中間,忽停下,擡頭望月亮,“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8月17,什麽日子?厲仲謀想。
“陰歷七月半,中元鬼節,也是我母親的忌日”。他若有心,就不會挑今天去民政局。
“……對不起”,吳桐走進公寓的門,這聲道歉,終是聽不到的。
那日參加旁人的婚禮,新人特意搬出祖父母的結婚證書,民國版的結婚誓詞: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香紅箋,好将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今天,他和他兒子的媽去民政局領結婚證,他以為,這和出趟差、開次會沒什麽分別。他在吳桐的臉上,也沒有看到任何特別的情緒,工作人員問是否需要拍照留念,她只甩了幾個字“沒那個必要”,轉身就走,其實,他有點期待的。剛才,他也有認真看過結婚證書,照片是兩個人昨晚臨時在街角的圖片社拍的,照片裏的他,細細看去,眉眼間仍有一點笑意,而她,安靜如往昔,卻看不到半點喜悅。
無論如何,領證結婚對女人的意義總會大過男人。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吳桐,明明很愛笑的。從出庭開始,她越發冷靜,甚至是冷漠。她,不再笑了。
可是,他想看到她的笑容,讓他心底也能有一絲陽光,那是他所剩無幾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