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馬上,望着天邊的晚霞,她忽然對我說:“上回王爺跟我說的那句詩,我找到下句了!”
我一愣,沒想到她還記得:“哦?說來聽聽。”
“得成比目何辭死,出自唐代盧照鄰的《長安古意》,下句是願作鴛鴦不羨仙!”
我笑道:“隔了這麽久才知道啊?也難為你一直記着。”
“那天聽王爺說起,蘭兒怕忘記了,回去的路上就一直念叨着。回去之後我去書鋪買了好多詩集,我找啊找,找了好多天才在《全唐詩》裏面找到。”說着,她仰頭看我,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王爺,你是不是該誇誇我?”
我故意調笑:“換了旁的女子啊,聽到這句詩當場就能對出下句了,你居然還找了這麽久,就不會問問你父母、你大哥啊?你這麽笨,還想讓爺誇你?”
“說誰笨呢!”她似是生氣了:“我就是想自己找出來不行啊?哼!找了這麽久一句誇贊的話都沒有,還說我笨!”
“好好好,蘭兒最聰明!”我笑着誇了她一句。
“哼!一點都沒有誠意!不準叫我蘭兒!”
“不叫就不叫。話說回來,你知道這句詩的意思嗎?”
她“哎呀”一聲:“光顧着找下句,忘記看注解了!我再回去看看!”
我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本來想引她說出這句詩的意思,趁機表明心意的,看來還不是時候。
世人常以“白駒過隙”形容時光飛逝,而**白馬也很快載着我們到了年府,我不由有些怨這馬怎麽跑得這麽快,但還是下了馬背,又扶她下來。
臨別前,我對她說:“你沒了坐騎,本王把這匹白馬送給你如何?”
她又驚又喜:“真的?我聽聞這匹白馬可是王爺的最愛,王爺真舍得割愛?”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她向我福了福身子,嬌俏一笑:“那世蘭就多謝四爺啦!四爺下次來,世蘭也回贈您一件禮物!”
“哦?什麽禮物?”
“到時候您就知道啦!”她雀躍着進了家門。
第一步——投其所好基本達成了。接下來是第二步——制造驚喜。于是,我在元宵節那天約她去游畫舫,此時已是康熙五十四年。
前世的這天,她已經嫁入王府成為側福晉了,由于這天恰好是元宵,因而我一直都記得。
雁栖湖的畫舫上,歌舞升平。外頭下起了細雪,裏面卻是暖風熏得游人醉。我們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畫舫裏已經賓客雲集,這是我提前訂好的雅座。
剛坐下沒多久,正等着上菜時,我瞥見船艙口進來了一個不速之客——老十四胤禵!似乎是感應到了我的目光,他一眼就看到了我,朝我們走來。
“這麽巧,竟能在這兒碰見四哥!”他又瞥見了坐我對面的世蘭,神情一滞,随即爽朗一笑:“年小姐也在啊?”
我真想趕他走,但又得在世蘭面前展現出我的大度,只得強顏歡笑:“老十四也來啦!你我兄弟還真是心意相通呵!既如此,十四弟你也坐下一塊兒吧!”
拒絕,拒絕,一定要拒絕啊!
“好啊!我正愁沒地兒坐呢!”他一屁股坐了下來。
太不要臉了!我的臉快要拉下來了,但還是告誡自己:要保持氣度!
很快,菜品上來了:珍珠雞、龍舟鳜魚、腰果芹心、珍珠海米煨鹌鹑、紫參雞湯,還有兩道點心:蟹粉酥和金絲燕窩卷。
“四爺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些?”她脫口而出。看着她驚訝的表情,我得意洋洋:這些都是前世她愛吃的,我能不知道麽!
我扯了個謊:“是你二哥告訴我的。”
她笑得很開心,當即動筷了。我瞥見胤禵那副無比嫉妒的表情,差點笑出了聲。
“十四弟,你怎麽不吃啊?”我假惺惺地問。
他鐵青着臉,勉強嘗了一口,又放下了筷子,眼珠子滴溜一轉,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對了,四哥,聽說你新納了個美人,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呢!小弟在此道賀了!”
我一愣,随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馮若昭吧!也就是前世的敬妃。我納她進門的時候好像還沒遇見世蘭,也就是說她并非是我重生之後納的。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悄悄望向了世蘭,果不其然,她的表情冷了下來,好似在說:你一頭讨好我,一頭卻又納了別的女人!
不過我也不懼,回道:“十四弟記性不好啊,馮氏早在半年前就過門了,而且當時還是額娘指婚的,十四弟那會兒不也在場嗎?要祝賀的話何必等到今日?”
聽到這話,世蘭的神色也舒緩了。
胤禵聽出了我語氣中的不善,勉強一笑:“是嗎?那可能是小弟記岔了。唉,也是最近事太多了,皇阿瑪讓我掌管兵部,交給了我很多軍務,小弟倒真羨慕四哥你這般清閑自在的生活呢!”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擺出一副春風般和善的微笑:“四哥我當年也是這麽過來的,既然皇阿瑪倚重,十四弟你也不要辜負皇阿瑪的期望啊!你也知道,皇阿瑪有我們二十幾個兒子,個個都出落得文武雙全。皇阿瑪不擔心我們不成才,他老人家真正擔心的是手足相争,就像胤禔和廢太子當年一樣,你說是不是啊?”
“四哥說得是。”胤禵勉強一笑,只覺渾身不自在,我也不再理他,而是轉向世蘭,笑眯眯地說道:“對了,上次你說再見面時有禮物要送給我,不知這回可帶來了嗎?”
“帶啦!”她拿出了一個布包,從裏面拎出一雙毛皮靴子:“這是用上回換來的黑狐毛皮做的靴子,冬天穿最暖和了!”
我瞧了瞧這雙靴子:形狀奇異,針腳淩亂,但好在沒有線頭露出來,應該是都被剪掉了。
“這是……你做的?”
“對啊!我做了整整一個月呢!四爺快試試!”
我脫了自個兒的靴子,将腳伸了進去,站起來蹬了蹬腿。
“怎麽樣?”她一臉熱切地問我。
“好像大了些。”我瞥見她抿了抿嘴,随即又道:“不過無礙,多墊幾層鞋墊就行了!”
我穿上後就不再脫下,重又坐下,笑道:“我收下了,蘭兒做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我很喜歡。”
“真的?四爺喜歡就好!”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胤禵全程坐在旁邊插不上嘴,自覺沒趣,只道了一句:“我還有事,先走了!”便起身離開了。
飯後,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問起:“上次那句詩,你明白意思了嗎?”
她一低頭,雙頰通紅,輕聲道:“懂了,是男女定情的詩。”
“男女兩情相悅,只要能夠厮守在一起,便是死了也心甘情願。不羨慕天上的神仙,只願做人間的一對鴛鴦。”我緩緩開口,唇齒間愛意綿長。
她偷偷望着我,眼波流轉,似有說不盡的情意。
火候差不多了,該收工了!我望了望窗外,雪已經停了,便開口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四爺!”畫舫的掌櫃上前道:“外頭天寒,天色又晚,小人給您準備了上好的房間,四爺何不同夫人留宿一晚?”
我看了世蘭一眼,笑道:“店家誤會了,她還是閨閣小姐,尚未過門,不能平白壞了名聲!”說罷便攜了世蘭的手往外走。
我能感受到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乘着王府的馬車一路護送她至年府,臨走前,我握住她的手,在她額頭留下一個淺吻:“等備好了聘禮,我就去你家提親,再請皇阿瑪賜婚,如何?”
“嗯!蘭兒等着您!”
回去的路上,坐在馬車裏,我的內心激動無比,終于能迎娶佳人了!雖然我動用了一些手段讓她愛上我,但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好。手段是表達愛意的一個方式罷了,并不代表着我對她沒有真心。我全程忘乎所以,以至于蘇培盛掀開帷帳跟我說到王府了時,被他看到了我臉上露出的憨笑。
我随即收斂了笑容走了下來,蘇培盛一陣錯愕:上回看到四爺這般失态還是在迎娶元福晉烏拉那拉氏柔則的時候,該是十年前了吧!
第二天,我就向皇阿瑪請旨賜婚,沒過多久,我備好了三書六禮,就前往年府提親了。世蘭的父親年遐齡、母親以及長兄年希堯都是受寵若驚,畢竟迎娶一個側福晉不需要這樣的禮儀。但我願意這麽做,我愛她,就要給她最好的。
年遐齡和世蘭都給年羹堯寫了封家書寄去四川,年羹堯得知此事,一時不知是喜是憂。他本不欲這麽快就卷入奪嫡之争,可現在妹妹要嫁給雍親王了,他此後就得跟雍王爺綁在一起了。人都說這位四王爺心機深沉,冷面無情,他真怕妹妹嫁過去吃苦。但妹妹給自己的家書中通篇都是四爺對她的好,他也就釋懷了,自己就這麽一個從小寵到大的妹妹,妹妹喜歡就好。
大婚那天,十裏紅妝,在一片鞭炮禮樂聲中,我等來了八擡大轎。
“新郎踢轎!”喜娘叫道。
我穿着她送我的狐皮靴,擡腳輕輕碰了碰花轎,便聽得周圍人一陣起哄:“四爺真是溫柔啊!連花轎都不敢踢重了!”
她從轎中被攙扶下來,蒙着紅蓋頭,我含笑着執起她的手進了門,跨過火盆,進得大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上首赫然坐着皇阿瑪和額娘,我特地請來的。我請額娘時,她說不過是個側室,何必如此重禮。我說她在我心裏是我的妻子,是我今後唯一的摯愛。我看到額娘的嘴角撇了一下,想必是想到了自己侄女宜修今後的處境。她本不想來的,但皇阿瑪也來了,她不來就是不給皇阿瑪面子了。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她被攙着先進了洞房,裏面還有我為她準備的另一份驚喜。而我則留下來陪着賓客喝酒。
“四哥!這麽好的日子,怎麽不請我來?”胤禵從外面闖了進來。
我一驚:他怎麽來了!不會是來鬧事的吧!
他見到我緊張的神情,哈哈大笑起來:“瞧你那緊張的樣子!放心吧四哥,我已經放下了!看到你對年小姐那樣上心,我也安心了!四哥,你今後可能做到不辜負她?若是能,就飲了弟弟這一杯酒!”
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胤禵也笑着飲幹:“不過我醜話可說在前頭,若是你今後負了她,我這做弟弟的必不會放過你,我定然還要同你争上一争!”
“老十四!怎麽說話呢!你四哥大喜的日子,當着你皇阿瑪的面,你也胡來?”額娘忙呵斥起來。
我哈哈一笑:“十四弟也不失真性情嘛!好,為兄答應你,此生絕不負她!十四弟可以死心了!”
我倆開懷而笑,這一刻的兄友弟恭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肺腑。
府中賓客頻頻勸酒,我假意喝醉才逃脫,去洞房前用香熏了一下,去了些酒氣,方才踏入洞房。
洞房被我精心布置了一番,用椒泥塗牆,床上撒了花生、紅棗、堅果,鋪以大紅錦被——這就是傳說中的椒房之寵,此前僅僅在我和柔則大婚時有過一次。前世我賜給了三個人——柔則、世蘭和甄嬛,但如今想來,世蘭将是最後一個,此後不會再有別人了。
“福晉,是椒房!椒房之寵啊!王爺對您可真好!”說話者是從小就跟着世蘭的丫鬟頌芝。
“真的?”她掀開了紅蓋頭,正對上我笑意盈盈的臉,她嬌羞一笑:“王爺什麽時候來的?”
“剛來。不過世蘭啊,這紅蓋頭得由本王來掀才是啊,你怎麽自個兒掀了?”
“那世蘭蒙上,王爺再掀一回不就是了?”
我掀開蓋頭,望着眼前的美人,抱着她吻了下去。
“王爺,合卺酒還沒喝呢!”
“呆會兒再喝!”
“蠟燭,蠟燭還沒吹!”
“不吹了,讓本王好好瞧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