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夢,說夢也不是夢,我是清醒着的,還能清晰地聽見外面的雷聲。我只聽見黑衣人的聲音在耳邊缭繞:“經歷了這麽多次宮鬥,你是不是覺得很無奈?你每次都只能等事情發生之後去解決,就沒想過怎麽破局、怎麽阻止事情發生嗎?下次重生,要想破局,需記住兩個詞,桐花臺,夕顏花……”
睜眼時,我已身在七夕夜宴上了。好像在這之後不久,就是木薯粉事件了,那是華妃為陷害甄嬛設的計,此計漏洞百出,像是華妃的手筆。曹琴默卻成了最大贏家,奪回了溫宜的撫養權,還在我跟前踩了華妃一腳,讓我對她寒心不已。
我思索着黑衣人說的話,桐花臺、夕顏花又是什麽意思?我忽然想到,華妃她們說甄嬛給溫宜下木薯粉的時間點不就是這次七夕宴會嘛!
我環視全場,果然,甄嬛所在的位子空了。所以,甄嬛是去桐花臺了?那前世她為什麽不肯說,反而是端妃出來解圍說是去她那兒了?我該怎麽破局?
我思索片刻,對皇後道:“朕喝多了酒,有些內急,你幫朕看着,朕去去就回。”
我帶了蘇培盛一人,朝桐花臺的方向而去。
走着走着,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這花倒是別致。”是甄嬛的聲音!
随後就聽槿汐跟她介紹起了桐花臺的歷史,言及此處是先帝與舒妃昔日賞花之所,在我登基後就荒廢了,少有人來。
甄嬛對槿汐道:“你先回去幫我拿件披風吧,我不亂跑,夜色很涼呢。”
槿汐也沒多問,真回去了。
我悄悄躲起來看着,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甄嬛在看牆角小花的時候,允禮走了過去。
“你不曉得這是什麽花麽?”
甄嬛慌忙回頭:“誰?”
“怎麽莞貴人每次看到小王都要問誰?看來小王的長相的确難以讓人有深刻的印象。”每次?難道他們不止上次在溫宜周歲宴上私下見過面?
“王爺每次都愛在人身後突然出現,難免叫人驚惶。”
“是莞貴人走到小王身前,而未發覺小王,實非小王愛藏身莞貴人身後。”
“桐花臺樹木蔥郁,許是我失察,可是王爺怎不早點出聲呢?”
月光灑在二人身上,分外明朗,允禮微笑道:“小王見貴人今日大有愁态,不似往日,所以不敢冒昧驚擾。不想還是吓着貴人,實非允禮所願。”
甄嬛不動聲色:“只是薄醉,謝王爺關懷。”
“宮中夜宴歡聚,莞貴人怎麽出來了?”允禮走到甄嬛身旁。
“今夜是七夕,自然是月色更動人了。”
允禮擡頭望着月亮:“正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如将此良夜奉與觥籌交錯,實在是浪費了。”
甄嬛臉上露出笑意:“如王爺所說,我倒僥幸風雅一回了。”
“莞貴人似乎很喜歡臺角小花。”
“确實,只是在宮中甚少見此花,很是別致。”
允禮上前,拈了一朵在指間輕嗅:“這花名叫‘夕顏’,的确不該是宮中所有,薄命之花宮中的人是不會栽植的。”
甄嬛微覺驚訝:“花朵亦有薄命之說麽?嫔妾以為只有女子才堪稱薄命。”
允禮略一思索,淺笑道:“人雲此花卑賤只開牆角,黃昏盛開,明晨凋謝,無人欣賞,故有此說。”
“如此便算薄命麽。嫔妾倒覺得此花甚是與衆不同。夕顏——”甄嬛朝他展顏一笑。
“是夕陽下美好容顏的意思吧。”允禮與甄嬛異口同聲,甄嬛驚喜地問:“王爺也是這麽覺得?”
“只是不願将如此清麗之花,想得過于薄命罷了。”
耳邊隐隐傳來宮宴上的絲竹管弦之聲,允禮道:“天家富貴之夜,貴人和小王避世于此,倒顯得不合時宜了。”
“我一向短視,眼前只見小小夕顏而已。”甄嬛倒是矜持。
“聽聞皇兄身邊的安常在是貴人引薦的,貴人傷感是否為她?”
“宮中姐妹不分彼此,王爺見笑了。”
“其實有人分寵也是好事,若是莞貴人集三千寵愛于一身,而成為六宮怨恨所在,小王真當為貴人一哭啊!”你哭什麽!朕的妃嫔輪得到你來哭?
甄嬛道了句謝。
允禮道:“貴人冰雪聰明,小王所言也是多餘,只是小王冷眼旁觀,發現貴人似乎有走入迷局之象。所以多言一句。”
甄嬛道:“王爺多言,難能可貴。”
“皇兄是一國之君,做有些事情也是無奈,還望貴人多體諒皇兄。其實小王很慶幸自己并非帝王之身,許多無奈煩擾不必牽萦于身。”這句還像人話。
甄嬛笑道:“王爺美名遍天下,恐怕是許多女子的春閨夢裏人呢!”她的笑依然如前世那般清麗動人,只可惜不是對我的。
允禮哈哈大笑:“允禮不敢貪心,只望有一位心上人可以相伴,不求嬌妻美妾如雲。”
“說來容易。”
“貴人不信小王所言?小王私下以為,如果真心對待一人,必定要對其愛護有加,不要使其心傷一絲一毫。”
眼前站着甄嬛,我心裏卻想起了世蘭,前世,她在冷宮得知小産和歡宜香的真相之時,心怕是被我傷透了吧!
“果如王爺所言乃是将來十七福晉之幸。王爺今日所言對我實有裨益。”
“貴人不必言謝。我只是不希望皇兄過于寵愛貴人,使貴人終有一日步上我額娘後塵,常伴青燈古佛。唉,帝王少有情愛,若有,也是不能見光,不被世人所接受的事情,就像是那夕顏,只開一夜的花。”
他說得對啊,前世我怎麽就不懂這一點呢?對甄嬛、對華妃都是過于捧高,使她們積怨于六宮,一個屢遭陷害,最終和我離心,一個則被捧殺。我或許不該對她們太偏愛?至少不能在衆人面前表現出來。
“皇上?”見我想得入迷,蘇培盛悄悄叫了我一聲。
“回去吧。”我轉身而去。
桐花臺私會被我耳聞目睹,我心已決絕,今日之後,我與甄嬛再無瓜葛。
回到宴席,皇後問我去哪了,怎麽去了這麽久。我佯裝醉意,拍了拍大腿,大聲道:“朕到外面走了走,不知怎麽就走到了桐花臺附近,你們猜朕碰見誰了?朕碰見了莞貴人!”
這時,甄嬛走了進來,聽見我說的話,臉上露出驚訝、惶恐的神色。我瞥了她一眼,淡然道:“朕在桐花臺跟莞貴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還談及了夕顏花。夕顏者,寓意夕陽下美好的容顏,莞貴人,你說是不是啊?”
甄嬛一愣,随即笑道:“是,臣妾與皇上所見略同,當浮一大白!”說着走到自己桌邊,端起酒杯朝我敬酒。
我二人一飲而盡。
不一會兒,宮人來報說溫宜吐奶了,一衆人忙趕去了清涼殿,忙前顧後了好一會兒溫宜才好轉。我趁機提出将溫宜還給曹琴默撫養,華妃意欲争辯,我不由分說,讓曹琴默将孩子帶走了。
與其後來演變到木薯粉那一步,幹脆從源頭上杜絕,不讓她傷害我的女兒。
衆人走後,我留了下來,我站在窗邊,看向桐花臺的方向。
往常華妃話可多了,今日卻一言不發,我開口了:“你是不是怪朕不信任你,不讓你撫養溫宜?”
她撇了撇嘴:“皇上是覺得溫宜不是臣妾親生的,臣妾不會盡心撫育?還是覺得臣妾沒生養過,不會帶孩子?”
“曹氏是溫宜的生身母親,這些天溫宜在你這兒過得并不好,曹氏每次臉上都露出心疼的表情,又礙于你的威勢不敢要回孩子,這些朕都看在眼裏。”
“臣妾又沒把溫宜怎麽了,倒像是臣妾刻薄苛待了她似的!”
我向她投射去兩道寒芒:“朕的女兒,是大清尊貴的公主,不是你用來争寵的工具!你自己想想,若你是曹琴默,自己的女兒被別人硬是抱養了去,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受苦,你的心會不會疼?”
她低下頭不說話了。
我擡頭望了望那片皎潔的月光,道:“适才在席間,朕說碰見了莞貴人,此話不假,只是和她談論夕顏花的不是朕,而是老十七,朕一直躲在暗處偷聽。”
她聞言擡頭:“什麽?莞貴人竟敢私會外男?這——”
“聽朕說完。”我打斷了她:“朕聽他們談論起,夕顏花黃昏盛開,明晨凋謝,只開一夜,是薄命之花。就如帝王之愛。老十七的生母曾是皇阿瑪寵冠六宮的舒妃,當年多少人豔羨不已!如今卻只能與青燈古佛為伴,了此殘生。朕是皇帝,有太多的不得已,帝王之愛注定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樣純粹真摯。”
我轉向了她:“所以有時候盛寵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會招致世人怨恨,處處樹敵。朕有時候冷落你,其實是在保護你,不想讓你樹敵過衆,更是不想讓你被恩寵蒙蔽了雙眼,恃寵而驕,犯下諸多過錯,成為那只開一夜的夕顏花。”
她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努力點了點頭,我走到桌邊,持筆在紙上寫下一句詩:“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兩個人真心相愛,即便不是每天見面,即便身在海角天涯,只要心中彼此挂牽,也能走到天長地久。”
她聽懂了,很是感動,捧着那張紙,看着那句詩,口中喃喃。
許久,她開口了:“那莞貴人和果郡王,皇上打算怎麽處置?”
“此事傳揚出去畢竟有損皇家威嚴,不過朕已決意不再寵幸甄氏,你可以安心了。”
第二天,西北就傳來年羹堯打了勝仗的消息,年羹堯上了折子請功,言語間多有誇耀之詞。
我把消息告訴華妃,又把她哥哥的折子給她看了。她一開始還為年羹堯高興,看完折子的內容後就變得憂心忡忡了。
“皇上,哥哥奏折間多有誇耀不敬之語,臣妾看了很是擔憂,能否容臣妾給哥哥寫一封信警告他,讓他謹慎些,不要矜功自伐?”
看來我昨晚的話警醒了她,我點頭表示同意:“你能這樣想,朕很是欣慰。自古人臣,成功容易守功難,你哥哥那個性子是該好好勸勸,朕可還想和你哥哥成就一番君臣美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