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之主哈迪斯來到冥河邊上，看到這樣一位少女。
在黑暗中，她的銀色長發上流動着微光，宛如一襲瀑布，順滑地垂到腳跟，露出的腳趾頭好像白玉一樣可愛。她的身材按照當前的審美标準，顯得過分纖細了一些，窈窕的身軀裹在白色麻布的挂脖長裙裏，單薄得仿佛一陣大風就能把她吹走。
她的小臉只有巴掌大小，有着如同熔化的秘銀一般的雙眸，嬌俏的鼻梁，花瓣一般粉嫩的小嘴，與小巧玲珑的下巴，使她看上去十分可愛。
月亮女神絕不是奧林帕斯最美麗的女神，但相對于那些嬌媚動人，時刻給人以肉欲誘惑的女神們，眼前這名十六七歲的少女身上的純淨更為難能可貴。籠罩在她身上的氣息如同清泉一樣清澈，整個人仿佛水晶一般閃閃發亮，剔透動人。
無怪乎她是宙斯與阿波羅，全天界最有權勢的兩個男人的寵兒！盡管聽說這小姑娘驕縱跋扈，但洞察人心的冥府之主心裏清楚，她只是性格直率單純，被保護得太好。
哈迪斯常年呆在自己的冥府裏哪也不去，而阿爾的聖殿建在月亮上，平日大多時間泡在奧林帕斯神山上，兩人雖然不是第一次見，也決不能說熟悉。但此刻，作為可能是僅剩的奧林帕斯主神，莫名的同病相憐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淌。
作為宙斯的同胞哥哥，眼前這名黑發男子的五官臉龐與她的父親頗為相似，只是眉眼偏狹長而顯得更為清秀，額上戴着一個黑曜石的額飾，長而柔順的黑發披散在身後，渾身散發出清冷的氣息，臉上一如以往千萬年的歲月裏一樣，沒有什麽表情。
“水髒了。”清冷的聲音在幽暗的河邊響起，宛如水晶相碰所發出的悅耳聲響。
阿爾點點頭，從水裏抽出寶劍。因為輕重不一的水流在此交彙，這片水域十分混濁，微小顆粒在其中漂浮，盡管如此，她仍然禮貌的向這裏的主人道歉：“對不起。”
阿爾從身上撕下一片潔白的裙角，拭去它身上的水珠，柔嫩的小手愛憐地拂過它的劍身，那無比溫柔的動作，與臉上煥發出的動人神采，仿佛是在愛撫情人的臉頰。
懷抱着那人留下來的劍，她的淚水靜悄悄地流淌着，即使溫暖的太陽之力也無法熨帖她的內心。
哈迪斯微皺起眉頭。
這個本該活潑可愛的小姑娘粉唇緊抿，略顯蒼白的臉上透着哀愁，那雙美麗明亮的眸子被霧蒙蒙的哀愁所
籠蓋，他那顆見慣無數死亡而早已變得古井無波一般平靜的心，在剎那間起了漣漪。
她誤會了他的意思。‘我不是在說你弄髒水，而是……’
他沒有說出口，冷清的冥府之王從不與人解釋。他揮揮手，一陣清風拂過，将阿爾腳下浸泡進河水而染成灰色的長裙一角吹起來。
晶瑩的淚滴掉落下來，沒入混濁的河水裏。
哈迪斯走到她身邊來，修長挺拔的身軀彎下腰，伸手在冥河裏掬起一掌的水。
爾後，他支起身子，轉向自己，略顯蒼白而纖長的手指點在自己眉心中央。
濕潤的水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蒸發成一團銀色的霧氣，彌漫在自己面前，仿佛一個模糊的鏡子，從那裏面出現了阿波羅的臉。
他們小時候在安德羅斯島上無憂無慮的日子，來到奧林帕斯後被封為太陽之神時他意氣風發的模樣，她所熟悉的高興的、歡笑着的阿波羅，一幕幕令人懷念的景象在眼前浮現。
哈迪斯以為她會放聲大哭，可阿爾只是死死瞪着水鏡，潔白細膩的貝齒把下唇咬得發白，瘦削的肩膀輕顫着，根本不發出聲音，只有眼淚拼命地流淌着。
可是這個樣子，反而更令人心裏難過。
“你看到了。”沉靜的聲音在黑暗死寂的空間裏回蕩着。
“你說什麽？”阿爾啞着嗓子，莫名地問道。
哈迪斯朝她攤開手掌，掌心裏托着幾顆細小的乳白色珠子，那是自己的眼淚？阿爾伸手接過，他把它們還給了她。
看到了她最想見到的景象，為什麽還要哭？哈迪斯想知道答案，但他從不輕易發問。
這些自然之神大多有其先天制約性，比如作為光明之神的阿波羅從不說謊，海皇波塞冬不會回答他人的疑問，而冥府之王則是不輕易許諾，因為他所承諾的事情，必然會兌現。
神性所限，一旦違背，他們的神力将被削弱。
“你的思念，落入克塞特斯之水，會凝結成實質，它能夠被回放。”黑發的青年說道。
盡管并未言說，阿爾卻領會了他的好意，蒼白的唇邊勾起一抹笑意。
哈迪斯的眉頭也松開了。在兩人身邊流動着靜谧柔和的氛圍。
“冥府的女主人在哪裏，我可否去拜見？”阿爾禮貌地
問道。
哈迪斯臉色紋絲不變，向上指了指，然後轉身帶她往他的冥府走去。
阿爾猜到了，冥後珀耳塞福涅又回歸了地面。他與春之女神的事情自己曾經略有耳聞，是被宙斯硬塞過去的，兩方面都不情願，因而春神絕大部分時間都呆在人界。
人界？這麽一想，阿爾突然發覺，冥府未免太安靜了！難道說……
“你為什麽沒有參戰？”阿爾陡然停住腳步，抓住了他的黑袍，“這裏因何如此平靜？”
她極為懷疑，他們內部有人背叛，與人類同流合污。否則，奧林帕斯絕不會陷落得這麽輕易。
月亮女神從來是聰明剔透的姑娘，在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之後，她的心思變得更為細密。
哈迪斯沒有做聲，只是握住了她的手，右手一揮，兩人走入一團黑霧，出來的時候，阿爾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熙熙攘攘的人類魂靈聚集在冥河左右，渡船人沉默地從左到右再返回地周而複始的航行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身影清一色的衣衫褴褛，佝偻着身子，在陡峭的之字形懸崖上，仿佛無窮的階梯延伸入高不見頂的黑色山峰裏。
“你進來的地方，是由神界進入冥界的入口。”沒有告訴她的是，在府裏看到是她到來之後，他直接将她引入冥府的核心地帶，沒有給她看到猙獰的三頭犬、潮濕充斥異味的山洞通道。
作為冥府之主，他對整個空間有絕對的駕馭力。
阿爾舒了口氣，可又想到什麽，“這些，是死在聖戰裏的人？那麽——”
哈迪斯低頭看見她的銀眸開始放光，小臉煥發出神采，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這些只是普通人類。作為神祗，我們本身就是以能量的形式存在的。消亡的剎那，靈魂也消散了。”哈迪斯沒待她發問，輕輕搖了搖頭，“寂滅是你我的終焉。或許通過進入沉睡而與自然本身融合，但自我意識從此不複存在，與死亡無異。”
阿爾眼中的星光黯淡下去，偏過頭，她又皺起小臉，不可抑制地抽泣起來。
注視着她這副絕望的樣子，哈迪斯感到手心裏某個細小的物體在發燙，在他手裏握着一顆私自扣下來的淚滴珍珠。
當他感到自己那數千年來從未有絲毫波動的心緒再度動搖起來時，哈迪斯做了一個決定。
“
也并不是沒有辦法。”
阿爾猛地擡起頭，充滿不可置信而又狂喜的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