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光傾城 - 第 32 章 第31輪月

宴廳內燈光熠熠, 交織在空氣中的高端香水和名酒芬芳越來越濃。

樂隊現場演奏着莫紮特的《G小調第四十交響曲》,付夢儀應付完記者, 高跟鞋滴滴答答踩着節奏,含笑往這邊走。

藏藍色旗袍被皎白燈光襯托得格外顯眼, 像一根刺, 紮在姚光心中。

又或者說, 這根刺早在五年前就已經紮下, 只不過現如今, 又被人狠狠往裏捅了捅。

“我去,她什麽時候回來的?我怎麽都沒聽說?”

“我不知道啊,她美國的分公司不是正在被查賬嗎, 怎麽有心情到這兒來了?”

“她是不是又去打針了,這臉僵的, 笑起來瘆得慌。”

“小光別怕,有我們給你撐腰!”

……

一群CP粉小姐妹湊着堆, 叽叽喳喳給姚光加油鼓勁。

付夢儀上位那點破事,圈裏人都清楚,但畢竟彼此間生意上都有往來, 不好撕破臉。

況且他們這圈子裏,誰家沒點上不得臺面的事?大家心裏頭門兒清, 不過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粉飾太平罷了。

所以等付夢儀真正走到她們跟前時,大小姐們接收到自家的眼神警告,又被付夢儀自帶的迫人氣場震懾到, 紛紛鹌鹑似的縮着腦袋不敢說話。

“小光,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付夢儀拿小手包指了指旁邊的陽臺。

“可以啊。”

姚光從侍應手中換了杯新的紅酒,跟她過去。

溫寒忙拉住她手腕,擰着眉毛跟她搖頭,姚光拍拍她的手安慰:“放心,沒事的。”

正值十一月初,氣溫毫無征兆地大降,北城驟然由秋轉入冬。

夜裏風大,付夢儀拿了條大披肩蓋在旗袍外,回頭見姚光還穿着單薄的禮服,讓人也給她拿一條。

姚光擺手拒絕,幾步走到欄杆邊,雙手抱臂,斜身倚着,“說什麽話就說吧。”

語氣比這夜裏的風還冷。

付夢儀挑了下精心修剃過的眉梢,“日本的女孩子大冬天也穿短裙。你在那待了幾年就是不一樣,不怕冷,我就不行了。”

姚光無所謂地聳了下肩,“我也沒什麽,就是年輕。”

“……”

付夢儀被噎了一回,下意識側過頭,擡手擋了下眼角的細紋,眯起眼,餘光上下打量。

姚光不避不讓,就大大方方站在那由她看。

夜色濃郁得像浸了油的畫,月光淡淡灑落,一切都無聲沉澱着。那抹紅色禮服玲珑有致地戳在其中,就仿佛一朵刺破暗夜的玫瑰,鮮亮得叫人挪不開眼。

之前就聽許悅提過,這丫頭回國後,人就完全變了個樣,不能再小觑。付夢儀起初還不怎麽相信,如今見了,還真是不能再拿過去那套對付。

“你對我的敵意還是不小啊。”付夢儀攏了攏披肩,感嘆了聲,“既然這樣,我也不跟你多廢話了。今晚原本不該是我來的,可是你爸爸昨天又進了重症監護了,這事你知道嗎?”

姚光正無所事事地搖晃着手裏的紅酒杯,動作一頓,片刻又重新輕輕搖起來。酒紅色液體在杯中旋成小渦,因力道加重而有些變形。

付夢儀看在眼裏,“這幾年,你爸爸身體越來越不好。你是他女兒,昨天事發突然,你不在他身邊,不知道也就算了,該不會連他這個月送了幾回急救室都不知道吧?”

唇角微微向上挑起輕蔑,“我人在美國,都比你清楚。”

一陣風從圍欄間穿過,姚光哆嗦了一下,斂着秀眉看她。付夢儀也端莊地抱着雙臂,靜靜回視她。

誰也沒說話,夜靜得發寒,隐隐能聽到遠方一絲微弱的蟲鳴。

姚光不由想起五年前那個夏天,高一期末考結束,她興奮地抱着一盆新買的尤加利盆栽回家,想給媽媽一個驚喜。

卻只在別墅樓下,看見一個黑影從天而降,和她手裏的盆栽一塊,倒在冰冷的血水中。

尖叫聲、警笛聲、救護車聲響成一片。她呆呆站在那,茫然聽着無數人在喚她名字。盛夏的陽光普照大地,尤加利葉綠得發光,逐漸被汩汩流淌的鮮血染成赤紅。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

“你媽媽的事,我只能表示遺憾。”

付夢儀想是猜到她心裏在想什麽,指尖摩挲着欄杆上裝飾用的暖玉白玫瑰,輕聲說,“她和你爸爸天生性子就不和,鬧成這樣誰也沒辦法。”

姚光冷笑一聲。

吳菲和姚山的愛情故事,她早已爛熟于心。一言以蔽之,正應了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

赫赫有名的商界新貴和浪漫優雅的鋼琴家,郎才女貌,家世又相當,認識沒多久就陷入熱戀,結婚生子也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婚後的最初幾年,兩人蜜裏調油,小姚光也被他們寵成了要星星不敢給月亮的小公主。可這情,到底是被時間的洪流給沖淡了。

付夢儀就是在這個時候,帶着許悅來的姚家。

說她是家中保姆,其實是姚光自帶的偏見。付夢儀的正經工作,是吳菲的調音師。

論技術,她其實也就一般的水平。只不過當時許悅的爸爸剛因車禍身亡,母女倆沒了經濟來源。吳菲見她們可憐,就給了這麽一份清閑的工作。

那會兒姚山的事業剛好迎來一個非常重要的轉折點,日日不着家。

吳菲演奏會被接連取消,正陷在一個低谷期,心裏壓力與日俱增。

心理醫生建議她暫時遠離鋼琴,好好休息。可她心氣高,就是不肯聽,每□□着自己坐在鋼琴面前,卻總也走不出瓶頸。

偏巧周圍又有嘴碎的,在她耳邊編排姚山在外面養女人的話。藝術家大多敏感,又是這麽個微妙的時候,吳菲難免疑神疑鬼。

之後夫妻倆再見面幾乎都在吵,而這争吵最後也終于随着維也納演出的取消,全部停止在了那年夏天。

當時姚山也消沉了好久,付夢儀就是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

要說吳菲正真的死因,醫學上說,是重度抑郁症引發的自殺傾向。

但要說與付夢儀完全沒關系,姚光可不傻。

這女人明知道媽媽那段時間情緒不穩定,還總以安慰人為借口,義憤填膺地把爸爸的流言蜚語說給她聽?

盛世白蓮本蓮了!

宴廳內,攝像機的閃光燈忽而變得密集,林雁聲講話結束,林霁塵迎着記者們殷切的目光,緩步上臺。

光影交疊下,整個宴廳都透着一種奢侈的糜爛感。唯獨他氣質淡雅如雪松,穿行在浮華聲色間,依舊不染煙火。

林氏的接班人就該是這樣,永遠耀眼奪目。

姚光心底湧起幾分驕傲,卻也無端生出幾分遙遠的陌生感。

“林氏今晚要宣布和明禾聯姻,我是不會同意的。”

付夢儀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個黃色文件袋,丢到中間的一張小茶幾上,面容隐在燈光下,神色難辨。

“這是父女關系斷絕協議書,你爸爸已經簽完字了,你也簽了吧。作為繼母,我或許不夠格,但作為女兒,你比我更加不……”

話音未落,她臉上就迎來一片酒紅色冰冷。寒風一吹,她由不得佝偻着背“嘶”了聲,抖出一身細密的雞皮疙瘩。

姚光甩了甩纖細的手腕,居高臨下地冷眼“嘁”了聲,空酒杯丢到她面前,轉身就走。

多餘的眼神也沒分她半個。

夜裏九點,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五顏六色的霓虹鋪滿街頭巷尾,車流連綿成赤紅色的光帶,從眼前一閃而過。這座城市總是這樣匆忙,二十四小時沒個停歇。

姚光漫無目的地走着,心裏亂糟糟,像揉着一團麻繩,誰也不想見,只想一個人在這座城市迷路一會兒。

付夢儀的話,她可以當作是在放屁,但要完全忽視卻很難。這個人存在的本身,就是在告訴她,她媽媽已經不要她了,如今連她爸爸也不想要她。

周圍燈火太喧鬧,她使勁仰頭,還是看不清星辰。

不知是不是真有緣分,她又走到了之前那家名叫“燒”的火鍋店。

不同于夏天那會兒,現在店裏生意火爆,白霧升騰缭繞,像個仙境。連門口的橘貓,也得了一份魚丸。

姚光一晚上沒吃東西,肚子早唱起了空城計。而且這回跑出來,她還是沒帶包,卡裏的錢也沒了。

但想起這家店老板是AL的朋友……她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進去碰碰運氣。

巧的是,店員竟然還記得她,異常熱情地把她迎進二樓一間布置精美的包廂,也不用她點單,就把食材都給上齊了。

除了黑啤。

姚光粗略掃了眼,還都是她喜歡吃的。

這是做過大數據調查了?

她挑了下眉,也沒多想,拿起筷子在盤子上點了點,目光來回掃視,卻只是嘆了聲,放下筷子,趴在桌上。

媽媽死狀、爸爸的病,還有付夢儀的話,像是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掐着她的脖子,讓她無法呼吸。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來電顯示赫然寫着三個字“林霁塵”。

姚光盯着屏幕瞧,心裏澀澀的,咬了咬唇瓣,摁下紅色鍵。這個時候,她當真誰也不想見。

手機再次固執地響起,姚光又挂斷。

如此契而不舍地反複數次,她終于受不了,直接關機。

漸漸,她蜷縮成一團,雙肩細細顫抖,視野跟着湧起一片白霧,還死咬着唇瓣不肯哭出聲。

世界安靜下來,只剩遠處的熱鬧,和鍋裏“咕嘟咕嘟”渾沌不清的湯水。

而她只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只能一個人躲在角落低聲啜泣。

包廂門口有什麽東西忽然閃爍了下,姚光眯了眯眼,發現是一顆耳釘。

耳釘的主人穿着一身黑色沖鋒衣,懶洋洋地側倚着大門上的古典半月形雕花槅扇,長相和散漫勁兒跟林霁塵不相上下,給人的感覺卻比他還要随性不羁。

視線相接,他勾唇朝姚光擡了擡下巴,算是打過招呼,耳釘一閃一閃很是晃眼。

俨然一個長期留戀花叢的富家小開,沒事幹到處找樂子。

姚光吸了吸鼻子,冷聲:“要微信沒有,要命一條。”

男人一愣,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很自來熟地坐到她對面,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不至于吧,好歹我也請你吃了兩頓火鍋。”

“兩頓?”

姚光狐疑地看着他。

男人颔首,翹起拇指點了點牆上的“燒”字,“我叫宋青焰,是這家火鍋店的老板,八月份和今天的火鍋,都是我請你的。”

姚光恍然大悟,是AL的朋友。

上下打量他這一身名牌,她更疑惑了,就這套裝備,怎麽看都是跟林霁塵同級別的公子哥,為什麽就落魄到開火鍋店了?

宋青焰像是看穿她想法,笑了聲,“不為什麽,就是喜歡。”

四下找不到酒,他就開了兩瓶罐裝雪碧,遞給姚光一瓶,自己拿着另一瓶,像模像樣地跟她碰了個杯。

這是打算“促膝長談”了?

初次見面,還真是不見外。

“我跟阿塵一樣,在MIT讀的金融,後來……”

姚光興致低到谷底,沒興趣做他的聽衆。可耳朵捕捉到這兩個字時,她又瞬間精神百倍,“跟誰?!你不是AL的朋友嗎?怎麽…”

有什麽東西從她腦海裏一閃而過,她一下怔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

宋青焰觑着她臉上的表情,輕笑,放下雪碧,抽了張紙巾,從胸前口袋裏摸出一只黑色水性筆,洋洋灑灑寫着什麽,“你知道阿塵的英文名是什麽嗎?”

“英文名?”

姚光皺眉,不懂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正想開口,把話題轉回來,那只工細白皙的食指已經點着紙巾推了過來。

很潇灑自如的一行字,跟他本人的感覺一樣。白紙黑字,只有一串字母:

Alkaid

姚光心裏猛地一顫,寥寥幾個字母像刀刻在心底,逐漸熱了她眼眶。

Alkaid,北鬥七星中的一顆,在中文裏還有個特別詩意的名字。

叫做“瑤光”。

原來AL,是這麽個意思……

姚光腦海中像是在過走馬燈一樣,倏爾閃過無數畫面。AL安慰她的話、林霁塵調侃她的模樣……無數畫面交織在一塊,最後緩緩勾勒出那張隽秀不拘的模樣。

AL是誰?她曾無數次在腦海裏描繪過他的模樣,可唯獨沒想過會是他?

湯水快被煮盡,火鍋聲音低下,世界變得更加安靜。

每一寸呼吸,每一次心跳,都顯得格外用力。

宋青焰收起吊兒郎當的模樣,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無比認真說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事不開心,不過你可以相信他。”

“這個男人已經蠢到,把你的名字,冠在了他自己頭上。”

天已經很晚,街上的人稀疏不少。

霓虹淡去,月色清泠泠沉下來,像一抹薄紗。

姚光從火鍋店出來,有些頭重腳輕,抱着手機猶豫了會兒,長按電源鍵開機。

幾乎是在同時,電話就沖了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

姚光看着來電顯示,心裏五味雜陳。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正式接管集團,還要宣布訂婚。可他的未婚妻卻在所有媒體面前,跑了?

他大概氣壞了吧?

遲疑半天,她終于按下接聽,無力地“喂”了一聲,就幹張着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手機那頭卻沒有預想中的生氣,或是責備,而是松了口氣,像是終于确認自己的寶貝安全無恙後的放松。

姚光鼻子一酸,剛才在店裏強忍着的淚水,就在這一瞬間,忽然憋不住了,也不管他能不難聽懂,抓着手機沒頭沒腦就是一通說:

“阿塵,我不想回去宴會,不想看到他們,不想待在這兒了。為什麽他們都這麽壞?我到底做錯什麽了?為什麽他們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媽媽是這樣,爸爸也是這樣,既然他們這麽不喜歡我,當初為什麽要生下我?為什麽……”

說着說着,她不由哽咽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勁兒放聲大哭,哭到自己也沒力氣。只能蹲在地上,盯着角落一只落單的螞蟻發呆。

這個冬天好冷,真的好冷。

“那我們私奔吧。”

手機那頭說得很淡定,沒有片刻停頓。語氣溫柔似水,能包容她的一切任性。

姚光一愣,大腦有一瞬宕機,半天才找回聲音,“私奔?可是你公司還要……”

林霁塵打斷她,還是那句:“私奔,你敢嗎?”

語氣堅定,如磐石不可轉移。

不問其他,只問她敢不敢。

姚光心頭奄奄一息的小鹿,忽然被喚醒,重重地,撞了一下她胸口。

月光照在她身上,一瞬驅散她心頭所有陰霾。

“我敢。”

聽筒裏傳來一聲熟悉的輕笑,“好,那現在回頭。”

姚光一驚,有些期待,又有些難以置信地照辦。

滿街暗淡的霓虹不知受了誰的指示,都在這一瞬間明亮起來,像是荒蕪的世界次第長出新芽,綴滿五彩斑斓的鮮花。

而她的少年,就站在燈火最輝煌處,帶着笑,揚了揚手裏的兩本護照,朝她張開手臂。

姚光空蕩的心頓時溢滿柔光,站起身,不管不顧地沖過去。

懷抱變滿的瞬間,她眉心落下寵溺的一吻,伴随他輕柔的話語,頃刻間溫暖了整個冬天。

“寶貝,你不會沒人要。你的出生,就是為了遇見我。”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不短小!明明很粗長!(驕傲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