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之花
黑袍人向玄鈴伸出手,聲音在此時此刻飽含着怒火和恨意,嘶啞幹裂:“還給我!”
玄鈴被他這種兇狠的态度吓到,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她低頭看一眼稻草人,明明是個死物,此刻卻能讓玄鈴感覺到它在瑟瑟發抖。
它不想回到黑袍男人的手中,可這東西畢竟是人家的,自己強行拿過來實屬不妥。
為難,很是為難。
玄鈴壯着膽子詢問黑袍人:“只要你告訴我,這東西是不是真的屬于你,還有你拿着它在做什麽,說清楚本姑娘就還給你。”
黑袍人徹底安靜下來,他的眼睛掩蓋在兜帽之下,但是玄鈴仍然能夠感覺到他正在用一種非常不友善的目光看向自己,目光毒辣到仿佛是在用視線聚象為一把把鋒利的小刀,割裂着她的皮膚。
毛骨悚然的冷意從四周湧來,玄鈴揉揉自己的手臂,以此找回一點溫度。
眼前這個男人好可怕!
早知道就不好奇心重過來瞅兩眼了,現在騎虎難下,她既然碰上了,總不能扔下這可憐的稻草人不管吧?
玄鈴一邊等着黑袍人的回複,一邊好奇地動一動手上的稻草人,稻草人身上纏繞的黑線并不是毫無章法,而是準确地對應着人體關節。
黑袍男人終于再一次出聲,這次他的聲音冷靜許多:“只要我回答那兩個問題,你就把東西還給我?”
玄鈴遲疑地點點頭又火速搖頭,她略有防備地盯着他:“它很讨厭你。”
黑袍人嗤笑一聲:“它是我親手做的,上面傾灌着我的心血,它就是我,我就是它,我自己怎麽可能會讨厭我自己?”
“也許是……你自己的內心深處非常讨厭你自己?”玄鈴給出一個意見,瞬間被瞪了。
黑袍人憤怒道:“你在開什麽玩笑!這個世上,就算千千萬萬人厭我棄我,唯有我自己,絕對不會厭棄我自己!”
“你別激動嘛,你越是這樣,越像是被戳中痛點在跳腳而已。我可以把它還給你,但是你要記住,不可以做壞事哦。”
玄鈴安撫着黑袍人。
他像是一頭用外表的兇悍來掩飾內心脆弱的野獸,正因為被戳中痛楚而炸毛發狠,她想把稻草人還給他,過程中不小心再一次觸碰到上面的黑線,屋檐下傳來驚叫聲,吸引走玄鈴的注意力。
雨簾下,一位衣衫淩亂的女子以一個詭異的爬行姿勢貼在地上,屬實詭異。
在玄鈴愣神間,黑袍男子搶過她手上的稻草人飛落在一邊,玄鈴這個時候才看清男子手上的動作,他擺弄稻草人并不是擺弄它的四肢,而是挑起那些纏繞在稻草人身體各處的黑線,随着黑線的起伏,樓下的女子恢複正常的站立姿勢,此時背對着玄鈴。
黑袍男人看向玄鈴,露出極其怨毒的神色,随着他的指尖起伏,地上的女子突然扭過頭朝玄鈴急急飛射而來,不像是人,更像是一支利箭,無弦仍自破空而來,饒是玄鈴的動作再快,一時也未能反應過來。
拂袖,一道金中帶赤的氣刃打在女子的身上,将她打離原先位置,玄鈴怔在原地劫後餘生,不等她回頭,陵光神君腳尖輕落屋檐瓦片之上,玄紋青袖中修長潔淨的手指輕輕按在玄鈴的肩膀上。
好吧,用不着回頭,玄鈴已經猜出自己身後這位救她的人是誰。
這自帶赤焰溫度的男子世上絕無僅有這一位,更何況還有好聞的檀香氣味若有若無地飄入鼻下,只一瞬就讓她心神安寧下來。
黑袍人驚恐地看着突然出現的男人,烈焰的氣息讓他想起糟糕的回憶,他縮了縮脖子,妄圖逃跑。
半空中生出一朵火焰之花,赤色的藤條蔓延開來圍住黑袍人,将他困在方寸之地動彈不得。
黑袍人顯然非常懼怕這些火焰,縮着身子不敢亂動。
玄鈴一臉讨好地回過頭,笑嘻嘻道:“哎呀呀,這不是陵光神君嘛,您不是剛回駐守之地,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這個方向應該不是去南方的方向吧?”
陵光神君忍不住用食指彈了一下玄鈴的眉心,一瞬間的小疼痛讓玄鈴一下子捂住前額,不滿地瞪向他。
陵光神君:“私自離島,竟然還敢在這裏給本神君裝糊塗。”
玄鈴高高撅起嘴:“又沒有哪條規定明令寫着本姑娘不能離開蓬萊仙島,島上的仙人都可以随意進出,憑什麽本姑娘就要被鎖在那裏!”
“蓬萊仙島是靈氣最充足的地方,正好助你修煉,能夠早日恢複本尊,現在按照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修煉法子,何時才能有自保之力?普普通通一個木偶,就差點要了你的命。”陵光神君嘆息着看向玄鈴。
玄鈴尚小,這愛玩愛鬧的性格跟前世無差,但是前世的玄鈴至少懂得分寸,加上靈氣充裕修為高深,任她再怎麽玩鬧,她都有辦法收拾局面,确保自己與他人的安全。
哪像現在,完全就是一只胡鬧的小花靈,既弱小又愛招惹是非!
“木偶?”玄鈴的注意力全被陵光神君提到的這兩個字吸引走,她看着因為失去黑袍男人的控制,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女子,充滿好奇,“原來她是木偶?那他就是傀儡師了?”
陵光神君的視線掃過黑袍男人的身上,再放到那位女子的身上:“是也,非也。”
玄鈴控制不住自己臉上的嫌棄表情,嫌棄着陵光神君:“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麽含蓄?到底是或不是,本姑娘眼拙看不出來,陵光神君你就別再讓本姑娘猜來猜去了。”
陵光神君:“知道自己眼拙,還不趕緊勤加修煉,連這點小把戲都看不穿,還好意思在這裏嫌棄本神君說話含蓄。”
……
玄鈴癟癟嘴,修煉太無聊了嘛,她生性好動,怎麽可能待得住?
陵光神君嘆氣,跟玄鈴說清楚現在的情況:“他應該是傀儡師中最不受待見的分支派系——魇骨師。他們尋人骨做偶,将原本應該安入輪回的死者魂魄困在人偶之中,迫使他們聽從自己差遣,他修此旁門左道……”
陵光神君猶豫一下,還是講了出來:“利用女子人偶魅惑生人,取其精血陽氣養偶,取其生魂給自己附壽修行,以達到自身□□千年不腐的目的。”
原本安靜的黑袍人低聲笑了幾聲,在陵光神君疑惑的眼神中,黑袍人諷刺道:“原本還以為自己真遇到了什麽慧眼仙者,原來也不過如此。”
玄鈴看熱鬧不嫌事大,她戳戳陵光神君,故意煽風點火:“他在諷刺你沒有說對哦。”
陵光神君一臉淡然地反問黑袍人:“本神君說錯了什麽?”
黑袍人擡頭摘下兜帽,露出他被烈火焦融的臉,得意笑道:“我根本不需要使用他們肮髒的魂魄來助我永生不死,因為我本來就永遠不會消亡!”
失去了兜帽的保護,那些雨水徑直落到黑袍人的臉上。
玄鈴看着黑袍人這顆光溜溜的腦袋,終于明白違和感從何而來——這個黑袍男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只被雕刻成男人模樣的……
木偶。
他也是一只木偶。
一個擁有了靈魄的木偶,走上魇骨師的道路,創造并控制着人骨之偶,為他的欲望獵食着人魂。
玄鈴好心提醒:“既然是木質的,小心防潮,你這樣直接淋雨不會腐壞嗎?”
魇骨師兇狠地瞪向她,栩栩如生的眼珠染上怒氣:“不用你提醒!”說着,将兜帽狠狠戴了回去。
玄鈴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就說嘛,木偶果然是需要防潮,不能淋雨。
魇骨師氣到咬牙:“區區一點雨而已,根本透不過我的外層,我只是單純讨厭雨水罷了!”
他不再理玄鈴,而是把目光投向玄鈴身邊仙風道骨的絕美男子。
這位仙家有着令他嫉妒到發瘋的俊俏臉龐,就算拿他原先完好無損的臉龐與這位仙家比,也萬萬不及其萬分之一。
陵光神君平淡無波的眼神一點一點摧毀木偶魇骨師的傲氣,魇骨師冷笑:“你不覺得奇怪嗎?本來應該被人操控的我竟然有了自己的意識,我是世上唯一一個木偶魇骨師!”
陵光神君的嘴角微揚,淺笑一聲,倒是沒有輕蔑的意思,但是看在魇骨師流離的眼裏,這分明就是輕蔑的笑!
陵光神君淡淡說道:“世間之大無奇不有,萬物皆有他的唯一,你能夠從死物自生出靈魄當然是一件幸事,可你為什麽偏偏要走上邪門歪道?”
“邪門歪道?”流離可笑地聽着這個詞,“世人玩我,棄我,毀我,将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們誰管過他們?現在我不過将他們加注在我身上的一切還給他們,你們就說我是在走歪門邪道?如果我是歪門邪道,那整個人界不過就是一個充滿歪邪之氣的地方!”
陵光神君嘆息:“你的眼中只有憎恨和惡意,所見的自然皆是惡人,如果你願意放下,本神君可以放你一馬,你會看到你被仇恨蒙蔽雙眼後那些消失在心裏的愛意和美好,它們依然存在。”
“本神君看的出,被焚毀之前的你有着栩栩如生的臉龐,每一刀都雕刻得極為精細,把你創造出來的那個人在你的身上傾注了極大的心血,他不可能将你只是當做一個可以随意丢棄的木偶。”
“本神君好奇,到底是什麽讓你如此厭惡世人?”
“你還看不出來嗎!”流離再次扯下兜帽,指着臉上露在外頭的焦黑殘臉,“你口中會珍惜愛護我的那個人,她丢棄了我!她将我扔在火堆裏,将我當做廢物焚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