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月樓 “這明月樓裏,确實住着鬼。”……
明月樓是個三層小樓,前樓後院,院中有棵枇杷樹,看樣子得有十幾年樹齡了,枇杷樹旁邊有架秋千。
秋千旁是一片小花園,間雜種着茶花昙花與蘭花,靠牆爬着薔薇,這會子花開滿枝,院中暗香浮動。
雲輕見這些花木都葺理得不錯,心裏感到意外,畢竟這裏都沒住人。
院中其他地方則是鋪着青石。
房間內擺着些日用家具,床榻桌椅之類,範家不愧是大戶人家,幾年不住的房子,也會時時派人打理維護。
來之前他們問過幾個路人,得到的說法與孫貨郎大差不差:
明月樓鬧鬼好幾年了,受害者裏壞人居多,不過也有好人,所以看不出這鬼有什麽偏好。如今範家正懸賞捉鬼,謝銀高達三百兩。
……
雲輕三人在明月樓裏轉了兩圈,角角落落都搜遍了,沒找到什麽異常。
“浮雪,你那鈴铛呢,試試?”
“對哦。”
浮雪一口氣召喚了三次——以她目前的修為,六道聽封鈴每天用三次就是極限了。
可惜三次都沒能喚來個會說人話的生靈,溝通起來有點費力。
這倒也不稀奇,她修為有限,确實只能招來些初具靈性的東西,能聽懂人話,但鮮少有能開口說話的。
雖然不出所料,浮雪還是略感失望,說道:“這鬼東西是個欺軟怕硬的,見我們是修道之人,躲起來了。”
雲輕笑着安慰她:“或許它不止這一個落腳處。我們今晚就宿在這裏,等等它。興許運氣好能等到呢,抓了他再去範家讨謝禮。”
“嗯!”
兩人照舊是輪流守夜,浮雪守前半夜,雲輕守後半夜。江白榆住隔壁房間。
雲輕睡眠一向淺,睡了約莫兩個時辰便醒了,浮雪正在窗邊一個榻上打坐練功,見雲輕醒了,她笑道:“還早呢,師姐你再睡會兒。”
“睡不着了,你來。”
兩人換了位置,浮雪躺在床上,雲輕則坐在榻上打坐。
月光穿過窗戶灑在她身上,地上的影子随着月亮的移動而緩緩移動。
雲輕運起小十二天功,感受修為在體內周游流轉。這功法是樂塵子高價買來的,她與浮雪從小就練,不過她練得比浮雪要快很多。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有所感,睜開眼睛。
靜谧的室內,只能聞到浮雪均勻平穩的呼吸聲。地板上鋪着一層白月光,在那月光之中,赫然出現了一雙繡鞋。
一雙淡粉色的、繡着牡丹花樣的繡鞋,花瓣鮮豔嬌嫩,仿佛活的一般。
鞋頭綴着兩個顏色稍深的絨球。鞋尖朝着床的方向,卻離床有一段距離,如此空蕩蕩地擺着,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雲輕眉頭一跳。
她可以确定自己走進房間時沒有見過這東西,而她和浮雪也都不可能穿這種鞋子——好看是好看,但是在外行走太不方便了。
更何況還放在離床那麽遠的地方。
她放輕呼吸,伸手去摸佩劍。
眼睛卻是一下不錯地盯着那雙鞋。
周圍響起了笑聲。聲音尖細,空靈而寂寞,仿佛很遙遠,又仿佛近在耳邊。
随着笑聲揚起,那雙繡鞋緩緩地動了。
仿佛被人穿上了一樣,兩只鞋子輪番邁起“步子”,一下一下地向前挪動。
步幅很小,步态輕盈,随着“它”的走動,鞋尖的繡球輕微顫動,鞋面上的牡丹花瓣映着月光,開了又落。
倘若讓雲輕評價,這穿鞋的“人”一定是個優雅的女子,或者在模仿優雅的女子。
繡鞋一步一步地朝着床逼近。
床上,她的好師妹正睡得香甜。
雲輕抓起劍,怕聲音太大魇着浮雪,便輕聲喚道:“浮雪,醒醒。”
“唔。”浮雪含糊地應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她一向睡的好。
“浮雪,醒醒,它來了。”
“來了,醬肘子來了,烤鴨還要等一會兒,先喝點湯,喝湯。”
“……”雲輕哭笑不得,跳起來拔劍斬向繡鞋。
空氣中的笑聲突然變得尖利無比,好似被怪獸的指甲刮蹭耳膜一般令人難受。雲輕神情一凜,手起劍落,将繡鞋斬斷。
尖笑聲消失了,空氣中那種緊繃的氛圍也随之松動,仿佛一切都是幻覺。
來得快,走得更快,雲輕甚至沒來得及開啓提前布下的陣法。
咚咚咚——敲門聲突兀地響起。
“誰?!”
“雲輕,睡了嗎?”江白榆的聲音。
雲輕推醒浮雪,親眼看到師妹睜眼,她這才轉身去開門。
江白榆比她高了一個頭,背對着走廊看不清面龐。黑夜中這樣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她面前,讓她頭皮一緊,頓生戒備。
他見她沉默,低頭又看到她手中拎着雪亮的劍,便問:“怎麽了?”
雲輕心中生疑,反問:“她是小仙姑,我是大仙姑,那你是什麽?”
“……”江白榆無言以對。
他知道,她方才應該是遇到了什麽事,現在懷疑精怪變成他的樣子來騙人,所以才有此試探。他都知道。
雖然那三個字他早上才說過,可是現在他說不出口。
——誰家好人會把“大蘑菇”當暗號呢!
雲輕見江白榆不說話,神色一肅,提劍便砍。
江白榆忙向後躲。他連把武器都沒有,自然除了躲還是躲。躲着躲着,兩人穿過走廊,到了院子裏。
江白榆突然抓了個空當一把扣住她持劍的手,猛地把她往胸前一帶,使她鼻尖幾乎貼到他的胸口。
劍刃險險地從他腋下穿過去。
“別動。”
在滿院的茶花昙花薔薇花的香氣中,雲輕鼻端浮起熟悉的蓮花幽香,清微淡雅,飄飄渺渺,她于是果然不動了。
“精怪也會擦香粉麽?”他似笑非笑地質問。
雲輕知道自己錯怪了他,推開他輕聲說道:“抱歉。”
她揉了揉手腕,方才被他那樣握了一下,手臂竟然震得發麻,這江白榆修為高深莫測,遠不像表面看着那樣溫良無害啊。
真是怪了,當時在尋仙城打聽的時候,山下人都說華陽派少主雖然風姿無雙,但是于修行一事上天賦平平,遠不及他父親。
如今看來,實際情況與此大相徑庭。
……可是,這有什麽好藏拙的?
而房間內,剛被搖醒的浮雪已經晃起了鈴铛,一邊往外跑一邊喊道:“師姐,我來助你!”
正好眼下子時已過,六道聽封鈴又能用了。
“師妹,都是誤會,不用。”
說晚了。
一只貓兒邁着輕盈的步伐走過來。
這貓身體黑亮如緞子,只有四只腳是雪白的,仿佛穿了四只白色的小鞋子,又好像踩着四團潔白的小雲朵。
走近之後,它慢悠悠蹲坐在地上,仰頭看着浮雪。夜色下,它翠綠的眸子映着點點星光,亮得過分,顯得有些妖異。
見浮雪不說話,黑貓歪了一下頭,似乎是在詢問。
浮雪看到現場不需要打架了,一時間尴尬,撓了撓頭,指着天空問道:“小貓兒,你看今晚的月亮,好看嗎。”
“你有病吧。”黑貓竟然口吐人言,聲音清澈如少年。
浮雪一下子驚喜了,“诶?你會說話?”
“廢話。”
雲輕想到方才那雙繡鞋,問道:“那你知道這明月樓鬧鬼是怎麽回事嗎?”
“自然知道,不過,你們打算用什麽交換?”
“這個……”浮雪想到師姐那空蕩蕩的錢袋子,讨好地笑了笑,“嘿嘿,大家都是修行路上的道友,不要那麽庸俗嘛……”
“呵呵,你說得也有道理。”
浮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它:“你真是個大好人,不,大好妖!”
黑貓起身,繞着浮雪走動了幾步,懶洋洋地說道:“這明月樓裏,确實住着鬼。”
“真的?住的是什麽鬼?”
“三、個、窮、鬼!”說完這話,黑貓嗖地一下跳上牆,又從牆上跳到樓頂,轉眼間便消失在黑夜裏。
浮雪還不甘心,朝它消失的方向喊道:“喂,有話好好說嘛!我現在去給你釣魚行不行?”
回應她的是漸漸遠去的一聲“滾”。
雲輕看得直搖頭。六道聽封鈴就這點不好,若是招來道行太高的生靈,不好掌控。
江白榆側臉看向雲輕,問道:“你們房間,方才發生了什麽?”
雲輕簡單介紹了自己這邊的情況,又問:“你是不是也遇到了?”
江白榆點頭,“一樣。”
浮雪聽得汗毛倒豎,“是、是什麽東西啊?”
“目前還不确定,”雲輕搖頭,“今晚先別睡了,回房間等着,看它會不會再來。江白榆,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等?”
“好。”
三人回了同一個房間,浮雪枯坐無聊,摸索着想吃白天剩下的饴糖,摸了半天,突然喊了一聲:“師姐!”
“怎麽了?”
“我們的饴糖被偷啦!”
雲輕大怒,“混蛋鞋拔子精!等抓到它大卸八塊!”
“嗯!”
雲輕轉向江白榆:“江白榆,你笑什麽笑?”
江白榆抿了抿嘴,“我沒有。”
“胡扯,我都聽到了。”
江白榆聲音帶着控制不住的笑意,“真沒笑。”
雲輕正要說話,江白榆卻突然打斷她:“噓,來了。”
外頭有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走來。
吱——
房門從外面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