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詛咒 今天正好想吃土。
“師姐,我們現在去哪裏?”一早,浮雪便問。
雲輕也不知道去哪裏。
她本想去晴雲島上問問情況,也許那邊的人知道師父的過往,可惜晴雲島所在海域有大霧封鎖,每年只開放兩次航道,每次持續半個月,最近的一次于十天前關閉。
無奈,她只好撿了幾顆小石子兒搖了一卦,卦象顯示往北走有利。
雲輕不放心,讓浮雪也搖了一卦,卦象顯示該往南走。
這也差的太遠了,她又讓江白榆搖上一卦。
江白榆搖了一個往西走的卦象。
雲輕看得直搖頭,最後大手一揮,“往東走。”
江白榆幽幽地望着她,“你這是要排除掉所有正确答案嗎?”
雲輕:“你不懂。”
浮雪說,“他能懂什麽,一個小白臉。”其實她也不懂,但她不會質疑師姐,這就是她和小白臉之間的差距。
江白榆脾氣倒是不錯,被浮雪刺了一句也不生氣,而是問道:“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
雲輕:“她是小仙姑,我是大仙姑。”
問不到名字,使他有些不服氣:“我還是大蘑菇呢。”
雲輕噗嗤一笑,“好了,不開玩笑了,我叫雲輕,她叫浮雪。”
——
三人往東行了約莫一日半,便到了廣陵城。
廣陵城是江東第一大城,其繁華富庶自然遠勝尋仙城。他們自西門入城,走不多久便是西市。
這西市主要經營糧食、茶酒、布匹,以及各類日用雜貨。大鋪小攤,旗幟招展,琳琅滿目,好不熱鬧。
浮雪逛得迷了眼,又想買糖葫蘆,又想買螃蟹風筝,又想買美人花燈,不停扯師姐的袖子。
雲輕摸着癟癟的錢袋子,勸道:“好師妹,修行之人最重清心寡欲,這些都是紅塵糞土,擾亂你我心性的東西,咱們可沾不得,快走,快走。”
“哦。”浮雪乖巧地點點頭。
雲輕正說着,見路邊有人支着小鍋子賣饴糖,現熬現賣,焦香四溢,登時眼睛一亮:“我要買這個!”
“師姐,你不是說這些都是紅塵糞土嘛。”
“是啊,師姐今天正好想吃土。”
雲輕倒光錢袋子,只得兩個銅板,買了四塊饴糖。
賣糖的老婦見這三個年輕人生得标致,心中喜愛,笑呵呵地饒了半塊,雲輕和浮雪眉開眼笑,連連道謝。
雲輕捏起一塊饴糖放入口中,體會那種獨特的甜香在唇齒間散溢,幸福的感受盈滿口腔,進而蔓延至全身。
她永遠無法抗拒這種直接而純粹的快樂,舒服得眯起眼睛。
江白榆在一旁都看呆了,這女綁匪還能笑得如此溫柔麽?就為一塊糖?
雲輕發現江白榆直勾勾地盯着她,于是大方地把饒的半塊饴糖塞進他手裏,“吶,吃吧。”
江白榆低頭看着掌心那一小塊焦黃色的饴糖,莞爾。
浮雪見狀,說道:“我師姐真是天下第一大善人。”
“那是。”雲輕收下她的贊美。
“師姐,我真想天天都吃土啊。”
“嗐,誰不是呢。”
江白榆背着手,修長幹淨的指尖夾着塊饴糖翻轉把玩,聽這倆人打诨,不自覺牽起嘴角。
路邊站着個六七歲的小孩,看到她們吃饴糖,忍不住把手指放進嘴裏吸吮,一邊咽着口水。
江白榆經過小孩時,順手把半塊饴糖塞進他嘴裏。
雲輕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她捏着錢袋,口朝下抖了抖,說:“咱們錢花光了,得想辦法弄點銀錢。”
“是哦,怎麽弄錢呢?”浮雪想了想,“收妖、鎮邪、捉鬼這些,我們倒是都會,就是不知道哪裏有人需要這個。”
雲輕又有了思路:“咱們還能在大街上擺攤賣藝,你變戲法,我演刀槍不入。”
江白榆誠懇地建議道:“你們可以找華陽派要錢。我在你們手上,他們不敢不給。”
回應他的是兩臉無語。
浮雪悄悄湊到雲輕耳邊,小聲嘀咕:“師姐,這小白臉是不是缺心眼啊?他站哪邊的?咱們可是綁匪。”
雲輕也這樣覺得。或許他身體的精華都用在臉和身材上面了,腦子就……呃,略有瑕疵?
正嘀咕着,突然身旁有人朝她二人拱了拱手:“二位娘子,方才可是說會捉鬼?”
雲輕定睛一看,說話的是個瘦小的中年男子,皮膚黝黑,山羊須,面上皺紋深刻,後背佝偻有如一把壓彎的弓,身旁放着扁擔竹筐。
浮雪朝他回了一禮,答道:“我們确實會捉鬼。這位大哥,你家中可是鬧鬼麽?”
“這個,是也不是。”
“此話怎講?”
“說來話長,幾位可否坐下慢慢說?”
幾人找了個茶館坐下,山羊須男子招呼夥計,要了四碗粗茶。
他從粗布腰帶裏翻了一會兒,取下一個小小的褐色舊布包,打開小布包,從裏頭數出四枚銅板,遞給夥計。
夥計收下猶帶着體溫的銅板,很快端上來四碗熱氣騰騰的茶。
山羊須男子說道,“小人姓孫行六,是個貨郎,平時在西市趸些貨物挑到鄉下販賣,是以認識的都喚我孫貨郎。
幾位貴客初來此地,有所不知,這廣陵城鬧鬼,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怕有五六年之久了。那鬧鬼的地方是——”
鬧鬼的地方叫做明月樓,在城東長明街,是範家的産業,曾經賃出去給人做買賣。
明月樓用料雖不是頂好,卻也修得結實精美,位置也好,按理說應該生意興隆才是。可惜因為鬧鬼,做買賣的都賠了錢,這明月樓也就無人問津了。
不止明月樓,長明街上相鄰的鋪子也受了牽連,越來越少人光顧,幾年光景過去,整條街都有敗相了。
其他鋪子對範家多有不滿,奈何一來範家勢大,二來神鬼之事不好找憑據,這才不敢說什麽。
浮雪聽到這裏便問:“這鬧鬼,是怎麽個鬧法呢?”
“有些人只要路過那裏,就會做噩夢。”
“什麽樣的噩夢?”
“什麽樣的都有。有人夢見被惡鬼追殺吞食,有人夢見自己在刀山火海裏翻騰,還有人夢見自己從天上掉下來、無止無盡地下落……
陷在噩夢裏醒不過來,通常要做一夜的夢。一夜的胡言亂語,恐懼心驚,十分熬煎。有人運氣好,只做三五天,也有人運氣差,得熬上一兩個月。”
雲輕摸着下巴思索。
江白榆看了她一眼,問孫貨郎:“既然只是路過就會做夢,怎麽确定是明月樓鬧鬼?為什麽不是相鄰的房子?”
“此前租用明月樓的商戶親眼所見、親口說的,應該不假。”
雲輕突然開口,“你方才說,‘有些人’經過那裏會做噩夢,那就是說,還有些人就算去過明月樓,也不會做夢?”
“娘子心細,确實是這樣。至于什麽樣的人會做夢、什麽樣的人不會做,這個也沒有規律可言。
有人說八字兒弱的就會中邪,可是我兒子八字也不弱啊……”說到這裏,便有些哽咽。
“你兒子?”
“是,實不相瞞幾位,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也中了招,已經連續做了七晚的噩夢,人都瘦了兩圈,藥也吃過,神婆也請過。
他自小身體不大好,我只怕他熬不過來……我,我實在是沒辦法才攔路詢問。
請娘子,啊不,仙姑,求求二位仙姑,救救我兒性命!”孫貨郎說完此話,噗通跪倒在地,眼淚盈眶。
雲輕連忙扶起他,“先帶我們見見你兒子吧。”
茶館夥計是個十五六歲的精瘦少年,拿着塊抹布,一邊擦櫃臺一邊聽他們閑聊,此刻扶着櫃臺插嘴道:
“娘子郎君們可要慎重些兒,這孫貨郎雖是個憨厚的,兒子可不是什麽好人,最喜歡賭錢,輸光了就去偷,誰知道這次中邪是因為得罪了哪路鬼神呢。可不好為這樣的人與鬼神為敵。”
“這個……這個……”孫貨郎被他這樣一說,想要辯解,又不知道該如何辯解,憋紅了一張臉。
雲輕朝那夥計道謝,“多謝你的提醒,我們先看看再說。”
孫貨郎帶着他們離開西市,一路穿街過巷,一邊與他們說了自己家中的情況:
妻子早逝,留下一個兒子與他相依為命,他幾乎每天都去鄉下賣貨,對兒子便疏于管教,兒子長成個孽障。
這孽障十六歲時,孫貨郎為他娶了妻,滿心期待他能從此收斂,好好過日子,哪知道他過不多久出去賭錢,竟把新婦當賭注輸了。
孫貨郎傾盡積蓄把兒媳贖回來,也沒臉再留她了,只好簽了和離書放她回家。
至于兒子中邪麽,前些天經過明月樓,不知怎麽就開始做噩夢,問他做了什麽,他回答說什麽都沒做,是有人想害他。
……
孫貨郎家住在城西的一個三間房的小院子裏,房子還算幹淨。
孫家大郎又瘦又黑,神志已有些癫狂,這會兒躺在床上罵罵咧咧的。雲輕嫌聒噪,給他施了個禁言術,接着與浮雪二人輪番查看。
看完了,她又招呼江白榆也看看。
三人都看畢,相互交換一下眼神,大家結論一致——這是被人下咒了。
解咒的方法也簡單,浮雪用一碗清水在這個賭棍額頭上點了三下。
這個儀式是做給孫貨郎看的,為了讓他放心,實際上根本不需要儀式,只需要用些修為化解即可。
“要不是看你可憐,我們可不會救他。”浮雪強調。
孫貨郎千恩萬謝,又翻腰帶找他那個隐藏頗深的小錢包。雲輕攔住他,笑道:“我們不收錢,但是要收另一樣東西。”
“啊?仙姑要收什麽?盡管開口。”
“解了一個咒,我們還要再給他下一個。”
雲輕讓孫貨郎剪了兒子一绺頭發,她持着頭發朝東方敗了敗,口中念念有詞,之後将頭發燒掉,灰埋在院中梧桐樹下。
按理說,以她和浮雪的修為,針對普通無修行之人,下咒不必這麽繁瑣,之所以這樣,是避免被人輕易破解,堵這小子的後路。
下完咒,她不動生色地掐了個訣弄幹淨手指,這才朝孫大郎解釋道:
“以後你只要賭錢就會肚子疼,那種疼痛你絕對承受不住。哦,也不能偷盜、□□、調戲女人,殺人放火更不行。總之一做壞事就肚子疼,知道了嗎?”
孫大郎似乎還有些不服氣,瞪着眼睛不肯回應。一股無形的力量襲擊了他,粗暴地抓住他的頭發,按着他點了點頭,他這才感到驚恐敬畏。
……
三人都離開孫家挺遠了,那孫貨郎猶跪在門口朝他們磕頭。
浮雪說道:“這種兒子,死了不是好事嘛。”
雲輕嘆息道,“不因為孩子好而多愛一點,也不因為孩子差而少愛一點,可能這就是最純粹的父母之愛吧。”
江白榆笑道:“看來你的父母很愛你?”
雲輕目光放空,“他們在我四歲那年殺了我。”
江白榆笑容消失,“抱歉。”
“沒事。走吧,先去明月樓看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