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心道 “我是你的戰利品麽。”……
江白榆對小樓用過真言咒, 問她:
“你殺過幾個人?”
“就兩個。還有兩個未遂。”
“殺的是哪兩個?”
“就是那兩個咒我姐姐的臭道士,你們不是也知道嘛?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姐姐了!其他人我就沒殺過了, 姐姐不讓殺人。”
“未遂的兩人是我們?”
“是啊,我也是迫不得已嘛。你們非要抓我啊, 而且你們也太難殺了!”小樓說到這裏時,一臉悲憤。
程歲晏覺得這小孩好可愛, 忍不住捏了捏她腦袋上的白色毛球, 小樓翻着白眼朝他吐了一大口口水。他笑呵呵地閃開。
江白榆又問:“那夜我們在明月樓遇到的繡花鞋,也是你幹的?”
“是我, 我只是想吓吓你們。”
“你為什麽要給廣陵城的人下咒做噩夢?”
“因為他們在我身上尿尿啊!”
“……”
四人一下懂了, 那些人是在明月樓随地小便才遭到報複……真相竟然如此樸實嗎?
這個原因,怎麽說呢,竟然又詭異又合理?
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倘若有人無緣無故在他們身上小便,他們很可能拔劍砍人的吧?
浮雪奇怪道:“可是……這些人怎麽都沒說呢?”
程歲晏道:“可能這些人根本不覺得随地小便是什麽嚴重的過錯, 所以沒有往這方面聯想。
就算有少部分人懷疑過, 其他人不說, 他們也就不說了。這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人們向來喜歡文過飾非,尤其是這種沒有道德的人,他們或許巴不得別人也中招呢。”
雲輕問小樓:“你是成形時就會下咒嗎?”
“臭道士, 當然不是啦!”
“那麽,誰教你下咒的?”
江白榆擔心小樓撒謊,把這個問題重複了一遍。
小樓答道:“是一個路過的哥哥教我的。”
“他叫什麽名字?”
“他叫刺哩哩。”
“……?”
“看什麽看,還問不問了?”
江白榆問雲輕:“還有什麽要問的?”
雲輕搖搖頭,神色有些犯難。
這樣看來, 小樓沒作過惡,就算出手,動機也是防衛和反擊為主。這倒是符合器靈的特點,一般來說,誕生于正面情緒中的器靈,對人總體是友好的。
按照雲輕的原則,不曾作惡的精怪,她一般不予理會。
“可是我不好放了你。”她自言自語道。
小樓委屈爆哭:“什麽意思,我都說實話了你還不肯放過我,你就是想吃我,你這個壞道士,臭道士!你等着我把你的牙崩成豁嘴吧!”
“行了行了,我不吃你,你又不是真小孩。你先跟我回去。”
小樓被迫變回珠子,由雲輕裝進一個荷包裏,她在荷包表面施了一層禁術。
浮雪問道:“師姐,為什麽不能放了她?我看她還挺可愛的。”
程歲晏在一旁瘋狂點頭,“我也覺得。”
雲輕也有些糾結,解釋道:“器靈因人的情志而生,天然地就能夠以人的情志來滋養修煉。人族對于器靈的所有情感,都可以成為他們修煉的力量源泉。
你以為小樓的修為何以進展神速?皆是因為明月樓鬧鬼的傳聞在廣陵城廣泛傳播,導致城中人人都對明月樓有了敬畏之心,這敬畏之心,就是幫助她修煉的養料。”
“啊?”浮雪驚叫一聲,“那就是說,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她會成為無比強大的生靈?強大到甚至有力量颠覆一座城池?”
“差不多吧。雖說小樓目前對人族沒有惡意,可是你怎麽保證她日後強大起來,那股力量不會失控呢?”
程歲晏說:“我們可以消除城中百姓的恐懼,讓人們相信明月樓沒有鬧鬼。”
雲輕搖搖頭道:“現在澄清又能怎樣?往後小樓再大一些,靈智更高些,她多半能自己發現訣竅,你猜她到時候會不會重新制造新的鬧鬼傳聞?
說來說去,她實在太特殊了,簡直聞所未聞。我相信就算師父在這裏,也會為難的。”
“那就一把火燒掉明月樓。”
“沒用。明月樓是她最初的軀殼,有的話當然好,沒有的話她也可以栖身在別處。”雲輕說着又嘆了口氣。
她說:“其實擺在我們面前最好的選擇是殺掉小樓。可是……人如果真的有如此鐵石心腸,大概就不會有任何煩惱了。”
江白榆安慰她:“天道自有其規律,不必煩憂。”說着也不知從哪裏變出個荷包,從荷包裏倒出一個東西放進雲輕手心。
雲輕一看,竟然是塊饴糖。
雲輕含着饴糖,心情好了些,她問道:“這哪來的?”
“這小鬼身上的,我猜,那晚偷你們饴糖的就是她。”
“還有麽?”
江白榆抖了抖荷包,“只剩一塊,想必已經被她吃掉一塊。”
雲輕搖頭,“浮雪,你沒有口福咯。”
浮雪笑嘻嘻道:“師姐,我明天要一車饴糖!”
“好!”
程歲晏笑呵呵地看着她們,說道:“這裏都夷為平地了,我們先回仙都雲舍吧。”
幾人于是回了仙都雲舍,路上時,雲輕想到一事,湊近江白榆,賊眉鼠眼地喚他:“白榆兄。”
如此尊重的稱呼讓江白榆有幾分不習慣,眼皮跳了一下,“嗯?”
“你那個真言咒不錯。”
“是吧。”
“是你們華陽派的絕學?”
“嗯。”
是絕學啊……雲輕接下來的話就有點難以啓齒了。
江白榆倒是體貼得很,看出了她的想法,問道:“你想學?”
雲輕眼睛發光地看着他:“我可以學嗎?”
哪怕是在黑夜,她的眼睛也亮得使人無法忽視。江白榆心情好得很,忍着笑意,說道:“你叫我一聲師父我就教你。”
雲輕認真思考了一下,搖頭道:“叫師父不行,叫爹可以嗎?”
“咳咳咳。”一句話引得江白榆劇烈咳嗽。
“實在不行,也可以叫爺爺。”
江白榆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教。”
雲輕身旁探出個腦袋,浮雪問:“我可以學嗎?”
程歲晏也說:“我呢,我可以學嗎?”
江白榆看着程歲晏:“你得給錢。”
程歲晏爽快點頭:“多少錢?”
“一千兩。”
“成交。”
雲輕知道,一千兩絕對是價格公道,甚至算甩賣了。
她見程歲晏掏出一千兩銀票,她也不好白學人家手藝,于是把自己那張剛捂熱的一千兩銀票也掏出來遞給江白榆。
江白榆用兩根手指攔住她遞錢的手腕,“你不用。”
“嗯?”
他笑,“我是你的戰利品麽。”
……
剛一回到客棧,江白榆就把真言咒傾囊相授了,包括運氣、結印、法訣,講完精髓之後,又講了兩個注意事項。
第一,真言咒與蔔算之術類似,一般只能由高修為者作用于低修為者。不過,低修為者也有機會控制高修為者,只是機會很小而已,具體要看施術的對象和環境。
第二,有一種道法可以抵禦真言咒的控制,以後若是遇到這種道人,不可使用真言咒。
“什麽道法?”三人齊聲問道。
江白榆答道:“一心道。此道講求一心一意,心無外物,悟道之人可以控制自己的念頭。
真言咒本質上問的是人心中所想所念,而一心道人可以控制所想所念,在面對真言咒時,他們可以給出任何他們想給出的答案。”
雲輕和浮雪面面相觑,雲輕說道:“一心道,這不是只存在于傳說中的道法嗎?真的有人修一心道?”
她們沒注意,程歲晏聽到一心道三字時的欲言又止。
江白榆的視線好像是無意間掠過程歲晏,最後看着雲輕,問道:“還有什麽要問的?”
浮雪問道:“控制念頭應該不難吧?比如我覺得某件事情想起來比較難過,我就不去想它,這算不算控制念頭?
如果算,那普通人是否也可以抵禦真言咒?”
江白榆搖頭道:“你說的控制,是非常淺層次的控制,一心道是可以把念頭刻入識海深處的。
舉個例子,我問你一加一是幾,你也許會為了違拗我而故意回答三,但是你內心深處永遠相信一加一是二。
一心道則不同,他們先從內心深處改變自己的認知,他們自己都覺得一加一是三,自然回答的也是三。”
雲輕搖頭道:“這會把自己搞瘋的吧,難怪沒人修習一心道。”
程歲晏說:“那只是特殊情況,一心道平時肯定也不會沒事改識海玩。”
江白榆看向他:“你看起來對一心道很了解。”
“嗯,”程歲晏重重點頭,“我确實聽說過一心道。這裏面涉及我家族最大的秘密,”說着,他掏出一本小冊子,“這是先祖的筆記。”
雲輕接過小冊子,見封面上用隸書寫着《南翁夢憶》四字,翻開冊子,裏面用蠅頭小楷書寫,字跡工整,竟還有配圖。
浮雪湊過腦袋看了看,說道:“你騙人,這紙張幹淨潔白,一看就不是古物。”
“原件自然是在家中收着,這是我的手抄本。”
雲輕掃了幾眼那小冊子的內容,神色漸漸認真起來。
江白榆好奇,走到她身旁,一手扶着她的椅背,彎腰來看。
《南翁夢憶》開篇便是南翁的自序。南翁本名程三郎,住在一個叫程家灣的海邊小漁村,世代打漁為生。
一日,程三郎路過村外河塘,意外見到三個小兒落水。
程三郎想也沒想便下水搭救,連續救了三個小兒,自己卻力竭,又被水草纏住腳踝,眼看着要淹死在河塘裏。
程三郎絕望地閉上眼睛,卻并沒有被水灌入鼻孔的窒息感,反而好像離開了河塘。
他奇怪地睜眼,發現自己躺在河塘邊的柳樹下,身上衣服竟然已經幹燥了。
樹下站着個仙姑,自稱道號“一心子”,路過此地,見到程三郎的義舉,便出手搭救。
程三郎千恩萬謝,邀請仙姑去自家做客。
那仙姑完全不似傳聞中的仙人那般清冷孤傲,聽到程三郎邀請便欣然應允,去了程三郎家,還嘗了他們村中自釀的米酒、燒的土菜。
仙姑給程三郎摸骨算命,感慨道:
“你雖然心善,命卻不好。你本該命絕今日,即便被我救下,往後也會多災多難,命途窮苦。不如我送你一程,早去投胎?”
程三郎聽聞此話,哭訴說自己舍不得家人,寧願受苦。
那仙姑終究是不忍心善良敦厚的人受苦,便用一支仙筆幫他改了命。
改命之後,有一日程三郎出海打漁,撈回來一個籮筐那麽大的貝殼,打開之後,得了滿滿一捧極品珍珠,從此發家。之後兒孫讀書做官,家道日隆。
……
吸引雲輕注意的,并不是這程三郎傳奇的命運,而是那支仙筆。
一心子向程三郎透露,那支仙筆名叫“八雲寫命筆”。
而他們龍首派,正好有一件不能用的法寶,也叫這個。
一心子和師父有什麽關系?會不會與師父的失蹤有關?
那八雲寫命筆,到底是不能用,還是不敢用?
江白榆見雲輕神色怔怔,遲遲不肯翻頁,便輕聲問道:“怎麽了?”
雲輕回過神來,“沒什麽……歲晏,這本書我可否借兩天?”
“當然可以。”
——
範二郎頭天晚上會賬到亥末,會賬時聽到外頭有隆隆響聲,大家只當是打雷。他疲憊地睡下,睡得正香時,又被敲門聲吵醒。
“誰?”他不悅地問了句。
“郎君,家裏出事了。”孫管家的聲音。
原來這孫管家在範府熬到天擦亮,才敢出門來找範二郎。
範二郎本來還迷糊着,被這一句話吓得完全醒了,來不及穿鞋就跑來開門,“怎麽回事?!”
孫管家一夜沒睡,又疲憊又憔悴,一看到範二郎,禁不住老淚縱橫,“郎君,範府沒了!”
範二郎仿佛被雷劈了一般,驚得跌坐在地,紅着眼睛怔怔道:“沒、沒了?”
“嗯!”
“老夫人和少夫人……都沒了?”
“啊?不是不是……”孫管家這才發現自己說話有歧義,郎君以為範家被滅門了。
他連忙扶起範二郎,把昨晚發生的事情飛快地解釋了一遍。
範二郎仿佛渡過一個大劫般,長長吐了口氣。幸好幸好,只是房子沒了。
他氣惱地推開孫管家,“你這張嘴應該去茶樓裏說書,放在範家真是屈才了。”
孫管家賠笑道:“郎君不曾用過早膳吧?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不吃了,先回家。”
……
範二郎回到家時,看着廢墟一樣的府邸,禁不住心內咒罵那個妖怪。
他先去看了母親。丁夫人見到兒子,自然是把昨夜的事情好一頓添油加醋地說,說完又哭訴:
“天殺的喪門星,我早說不該娶她,你看她把咱家禍害成什麽樣了?為娘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你還不死心麽?再不休了她,你親娘都被她逼死了!”
“阿娘,你歇着吧。”範二郎說着,又叮囑玉屏等人仔細服侍好老夫人。
離開母親後,他去看望筠娘。
筠娘卻是不在,只有一個丫鬟春梅說:“夫人讓奴婢告訴你,她在明月樓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