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家廟 “晦氣!”
浮雪今晚吃了個心滿意足, 夜裏睡得十分香甜。
雖說住進了絕對安全的城主府,但雲輕依舊改不了守夜的習慣。照舊是浮雪守前半夜,她守後半夜。
花梨木做的床極為寬大, 床上有配套的小桌子和箱屜,床鋪和床帳都是銀紅色的绫紗, 邊緣垂着淺粉色的流蘇,帳頂上還沉甸甸地綴着一圈東珠。
雲輕還是頭一次見識到這麽奢華的床。也不怪有些道友修着修着道就跑去紅塵中醉生夢死了, 實在是太誘人了。
雲輕坐在浮雪身邊, 閉目養神,表面是在打坐, 實際是在參悟羲皇無字書, 臉上時不時地露出一些或疑惑或恍然的神情。
她早早地把羲皇無字書都記在了腦海,是以這會兒并不需要翻看。
夜深人靜,窗外有秋蟲不厭其煩的嘶鳴聲,頭上有秋風卷着樹葉落在屋頂的聲音。
突然,雲輕猛地睜眼。
有妖氣。
盡管對方刻意隐藏了氣息, 但雲輕天生對此格外敏感, 此刻她感受到絲絲縷縷的妖氣正在向北方移動。
她在浮雪身邊飛快地布了個陣法, 防止後者在睡夢中被攻擊, 随後便悄悄下床,走到窗前,推開窗, 輕盈地翻了出去。
天空挂着半個月亮,向人間灑下潔白的光輝,星子稀稀落落,府中各處均點着燈火,放眼望去, 天上與地上都是星星。
雲輕在屋頂上飛奔,黑色的樹影飛快從身旁掠過。
她已經看到了那個妖怪,看身形是個男妖,紮着個丸子頭,身量約莫比她高上兩寸。
那妖怪手腳靈活,動作很快,腳步幾乎是完全寂靜無聲的。
一邊奔跑着,雲輕拔出蒼夜劍,運起靈力,劍飛出手,如一縷純黑色的夜風,直拂向妖怪的背心。
妖怪猛地往前一撲,躲開這劍,随後在瓦片上彈了一下,靈巧地飛上另一片屋頂。
雲輕接住返回的蒼夜劍,同樣跳上那片屋頂,一邊說道:“何方小妖,報上名來。”
妖怪身影扭動了一下,揚手向她的方向一抛。
一顆彈丸彈向雲輕,雲輕腳步絲毫未作停留,只橫劍擋了一下。
“當”的一聲脆響,彈丸被劍刃彈開,掉到屋頂上。
“你夤夜來此,是何貴幹?”她又問。
妖怪似乎是不耐煩了,嗖嗖嗖一次性打來五顆彈丸,雲輕聽聲辨位,劍擋下兩顆,袖子兜住兩顆,嘴裏叼住一顆。
她吐掉嘴裏的彈丸,笑道:“雕蟲小技。”
妖怪卻已經不見了。
雲輕猜它并未走遠,仔細找了一番沒找到,便跳下屋頂。
跳下後發現,她正站在一座家廟前。
她方才雖一路狂奔,卻尚未跑出城主府,這座家廟自然是楚家的了。
家廟門口挂着兩排紅紗燈籠,窄小的門房裏,兩個看門的家丁睡得正酣,東倒西歪地打着呼嚕,小桌子上擺着酒杯酒壺和吃剩下的點心。
雲輕穿過門房,走進家廟。
進去後,先看到的是一個小天井,天井中擺着兩個黃銅做的大水缸,面前有一個正殿兩個偏殿,均點着燈。
周圍極為寂靜,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桐油和香火混雜的氣味。
雲輕先走入正殿。
剛進門便看到一尊彩色泥塑,塑的是一個身穿道袍的中年人,頭戴星冠手搖羽扇,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氣質,若是放到外面恐怕會有人以為這是哪個道觀供奉的天師。
實際上這是楚氏那位傳奇的先祖楚向之。
泥塑前擺着個大香爐,裏頭插着許多香火。旁邊兩個房間裏放的都是歷代城主的牌位,也各個擺着香爐,牆上還挂着多位城主的畫像。
雲輕轉了一圈沒看到可疑的東西,于是轉身出去,又進了偏殿。
兩個偏殿也都擺着牌位、供着香火,唯一特別的是,東偏殿有個小小的神龛。
神龛前點着蠟燭,擺放着供果與香爐。
雲輕好奇地走過去。
神龛裏有個半尺多高的塑像。
塑像是個盤腿坐着的男人,衣飾樸素,坐姿慵懶,一手握成拳拄着下巴,一手閑閑地搭在膝蓋上,手中撚着一根盛開的桂花枝。
視線往上,借着跳動的燭光,雲輕看到神像的臉,愣住了。
這張臉,是慘白平整的一整塊,沒有任何五官。
幽深的祠堂,跳動的燭火,無數黑色的牌位。雲輕立在其中,看着神像空白的臉,莫名地,心跳忽然快了起來。
突然,她心頭一凜,身體先于意識做出反應,玄劍出鞘!
在她身後,一條锃亮的銀槍有如游蛇般逼近,槍尖似毒蛇吐露的白色尖牙,猛地咬向她的肩胛骨。
雲輕來不及轉身,只拔了蒼夜劍往背後一送,劍刃穩穩地頂住槍尖兒。
叮!
雲輕只覺握劍的手腕重重沉了一下,心想此人好剛猛的力道!
她手腕一抖格開槍尖兒,随後轉身往旁邊一跳,與對方拉開距離。
然後才去看那人。
那是個約莫二十六七歲的男子,身形高大,穿一身玄色衣袍,頭發規規整整地束着,發頂之上戴着個金絲冠。
金絲冠上錯落點綴着十數顆潔白的小珍珠,衆星拱月一般簇擁着中間一顆大珍珠,大珍珠渾圓潔白,大如龍眼。
他生得濃眉鳳目,容顏甚是俊美,嘴角向下撇着,面如寒霜。
他被雲輕一劍擋住,這會兒似乎也有點意外,銀槍往後撤了撤,說道:“出來打!”随後退出殿外。
雲輕提劍迎上,笑道:“好啊。”
半夜出現在城主府、衣飾華貴、使銀槍、還有一雙與楚言禾相似的鳳眼。
雲輕已經猜到此人是誰,不過她這會兒也被激起了鬥興,确實想領教一下這位城主的槍法。
是以雲輕只用了外門功法與他比鬥。
一時間槍如游龍,劍如寒釘。
對方一條銀槍使得大開大合,渾厚有力,耳邊全是他舞槍帶起的風聲,雲輕靈巧如猿猱,輾轉騰挪,試探了幾回合,賣了個破綻。
眼見他槍尖挑過來時,她把劍尖往地面上戳了一下,随後借力淩空,整個身體幾乎橫起來,腳尖踢向他腰間。
哪知他卻也是在賣破綻,她橫過身體時,他瞬息間已經變招,槍尖同樣往地上一戳,整個人扶着槍尖翻到空中,躲開她的襲擊,同時一掌拍下。
雲輕墜在地上,狼狽地滾了幾滾,速度快如車輪。躲開他這一掌後,她翻身站起來。
男子從空中潇灑落下,站定,挽了個槍花,冷冷地看着她。
雲輕收劍入鞘,笑眯眯的朝他一伸手,“你掉東西了。”
她掌心間,赫然躺着一顆龍眼大的珍珠。
男子面色一變。
江白榆立在西偏殿的屋頂上,抱劍看着天井裏的比鬥。
夜風吹得他衣袍獵獵,發絲狂舞,他看到雲輕遞還珍珠的這一幕時,忽然嗤地一聲冷笑。
家廟外響起淩亂的腳步聲,許多人舉着火把朝這邊跑動,一邊跑一邊喊道:
“進賊了!快抓起來別讓他跑了!哪個狗娘養的敢進咱們城主府偷東西!”喊得很大聲,可以起到互相壯膽的效果。
原來他們的打鬥聲早已驚動了城主府的家丁。
不止家丁,楚言川與楚言禾也聽說了,大半夜的跑來看熱鬧。
楚言川穿得比較随意,楚言禾則披着個披風,裹得像個粽子,身後追着四五個丫鬟。
楚言川還在唠叨說她不該來。
楚言禾滿不在乎道:“來都來了。”
說着掩嘴打了個哈欠,走進家廟,看到家廟內情形,楚言禾呆了一下,“愛哥,我是沒睡醒嗎?大哥在家廟偷東西啊?”
楚言川扶了扶額,心想你寧願懷疑大哥都不懷疑雲輕嗎……
他走過去說道:“大哥,雲輕,你們在這做什麽?”
男子愣了一下,“她就是你們說的那位修道的朋友?”
楚言禾點頭,“是啊,雲輕姐姐都已經答應教我劍法了。”說着又打了個哈欠。
男子沉默片刻,走過去從雲輕手中拿回珍珠,有些別扭地說道:“在下楚言章。”
雲輕笑道:“楚城主,久仰大名。”
“雲輕娘子,你的劍法之高深是我平生所僅見。”
“過獎了,楚城主的槍法也很高明。”
楚言章唇角壓了壓,沒說話。正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他在兵器上本就讨了便宜,還被人摘了頂上珠,到底哪裏高明了?她說這話聽來更像是嘲諷。
楚言禾一下又不困了,“你們打過了?”
“嗯。”
“啊,我都沒看到!能不能再當我面打一次?”
楚言章皺了皺眉,“胡鬧。”
楚言川問道:“雲輕,你怎麽半夜跑到家廟來?這裏可是有什麽問題?”
雲輕點了點頭,說道,“出去說,”她擡頭朝西偏殿的屋頂上望去,眉眼彎了彎,“白榆,走了。”
江白榆縱身躍下,面如白玉,姿容冠絕,仿佛神仙臨世。
楚言川掩着嘴悄悄在楚言禾耳邊說了句話,楚言禾鳳眼微眯,目光在江白榆身上定了定。
一行人于是離開家廟。
他們離開後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在家廟正殿的房梁後,無聲地探出一只毛絨絨的貓爪。
貓腿是黑色的,只有小爪子是圓滾滾的一溜白毛,像是戴着個白色的手套。
柔軟毛絨的白色小貓爪重重地一拍紅色的梁木,随後一道少年的聲音憤憤響起。
“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