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憤怒 憤怒之中還夾雜着一絲委屈,酸酸……
“雲輕姐姐, 你說府裏進了妖怪?!”
“嗯,”雲輕面容嚴肅地點點頭,“我應該沒有看錯。”
此時幾人正坐在一間花廳裏, 丫鬟們上了熱茶與夜宵點心。
雲輕端着一杯茶,繼續說道:“我一路追它到你們家廟中, 便失了蹤跡,搜查時恰好遇到楚城主。”說完, 悄悄打量楚言章。
楚言章用食指的指側輕輕刮了刮下巴邊緣, 察覺到雲輕在看他,他別扭地收回手, 說道:
“我在處理公文, 聽到屋頂有人經過,便出門追上去查看,沒問清楚就動手,是我不好。”
雲輕能理解楚言章。設身處地想一下,一個陌生人半夜跑進自家家廟裏翻祖宗牌位, 那真是太鬼祟了, 怎麽打都不為過。
她笑着搖搖頭, “楚城主太客氣了。”
楚言川說道:“大哥, 你也太辛苦了,公文又處理不完,還是要好好休息。”
楚言禾像是想到了什麽, 一臉焦急地看向楚言章,“大哥,它真的來了!”
雲輕眉毛一挑,問道:“你們知道它是什麽東西?”
楚言川解釋道:“我們不知道。但是去年有個雲游的道人路過此地,在路上見了大哥, 說大哥二十七歲這年會有劫難。就是今年了。”
楚言章眉頭蹙起說道:“一個江湖騙子的鬼話你們何必當真。我一生光明磊落,不怕什麽邪魔外道。”
雲輕本來還想問他要八字算一下,見他如此說,便打消了主意。
這位楚城主說得也有道理,蔔算一術,就算修為再高,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總會留有一絲變數,相傳這是當年伏羲畫卦時留下的一線生機。
楚氏兄妹畢竟待他們不錯,雲輕想了想,說道:“勞煩拿一把紅絲線來。”
丫鬟很快端着個托盤走進來,江白榆知道雲輕要做什麽,朝托盤一伸手,說出了他走進花廳之後的第一句話:“我來吧。”
雲輕一想也好,白榆修為畢竟比她還高。
江白榆手拈絲線,眉目低垂,輕聲吟誦法訣。細密的低語在寂靜的室內回蕩,楚言禾屏着呼吸,聽着這神秘低語,心神一恍。
施法完畢,江白榆将絲線放回托盤,那丫鬟轉而端着托盤送到楚言章面前。
江白榆:“将此絲線系在手腕上,普通妖物無法近身。倘若你被厲害的妖物襲擊,我們也能很快得知。”
楚言章點頭道,“多謝。”
此事一畢,雲輕又說起另一事:“你們的家廟裏東偏殿神龛中坐的是哪一位?往常從不曾見過這樣的神像。”
楚言章答道:“此是我楚家祭祀的一位家仙,來歷神秘,年代已不可考,我只知他叫’傾城子’。”
雲輕心想,頭一次見識這麽自戀的道號。
“他為什麽沒有臉?”
三兄妹皆是茫然搖頭。
雲輕與江白榆對視一眼,便不再多言。
——
次日一早,浮雪和程歲晏起床後,四人一起吃早餐,雲輕把昨晚發生的事與他們說了一下。
浮雪拿着一個做成牡丹花樣式的饅頭,一片片扯着層疊的花瓣往嘴裏送,一邊說道:
“什麽人呀,給自己取個’傾城子’的道號?那以後等我悟道了,我要叫’天仙子’。”
程歲晏笑道:“那我悟道時要叫’美男子’。雲輕,你要取個什麽道號?”
“我沒想好,”雲輕搖搖頭,而後笑着看向江白榆,問他,“白榆,你有道號嗎?”
道號一般都是悟道之後自己取,有些人不滿意還會更換道號。雲輕相信以江白榆的修為,他肯定已經悟道了,只是不知道取沒取道號。
江白榆一看她笑吟吟的眼神就覺得沒好事。他确實還沒取道號,于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雲輕:“我送你一個道號吧?”
“嗯?”
“以後你就叫——香香公子。”
“哈哈哈哈!”程歲晏和浮雪捧着牡丹饅頭大笑。
江白榆眉角一跳,作勢要拔劍,“你個流氓,吃我一劍。”
雲輕笑嘻嘻的,一把按住他的手臂,“息怒息怒。我有正事要說。”
江白榆視線掃過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手,“說。”
“臉上空白的家神,讓你們想到什麽?”
浮雪攪拌着一碗放了桂花蜂蜜的米粥,答道:“我只能想到無相道。”
江白榆點頭道:“我最先想到的也是這個。”
雲輕也是。
程歲晏見他們打啞謎一樣的又對視又點頭的,便有些着急,“無相道是什麽?快說說。”
浮雪給他解釋了一下。
無相道修的是機變,悟道之人可以變化成他人的樣貌,修為越高,能變化得越多。當修到一定境界時,不僅能變成其他人,還能變飛禽走獸。
據說登仙之後的無相道更加變幻莫測,金銀器皿,草木山石,萬事萬物都能變,甚至能變成一片白雲,一縷清風。
千變萬化,萬相即為無相,故稱無相道。
“目前江湖上最有名的無相道人,當屬華陽派掌門夫人秦染情,道號千機仙。也就是白榆的娘親了。”
程歲晏看向江白榆,追問道:“真的嗎?你娘親能變成我的樣子嗎?”
江白榆“嗯”了一聲,又補充道,“只是樣貌一樣。”
“那也很厲害了,說不定她認識這個傾城子呢。”
江白榆抿了下嘴角,終究沒說話。
……
今日楚氏兄妹帶雲輕四人去了郊外的一座別苑。
這別苑除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等樣樣精致外,最特別之處是種了許多桂樹,棵棵都有兩三百歲樹齡,蔚為壯觀。
所以此苑喚作“桂園”。
這時節金風送爽,老桂飄香,整個園子到處浮動着濃郁的香氣。
楚氏兄妹請了相熟的朋友作陪,在園中擺了個螃蟹宴,那螃蟹個個有六七兩往上,蒸得火紅的端上來,又有提前腌制好的醉蟹。
雲輕不耐煩吃螃蟹,她承認蟹腿肉很鮮美,但是剝起來太麻煩了。
浮雪剝了滿滿一殼蟹黃并蟹腿肉,笑着遞給她:“師姐,給你。”
程歲晏跟着湊熱鬧,遞上自己剝的,“雲輕,吃我的。”
江白榆沉默不語,只是把剝好的蟹黃蟹肉擺到雲輕面前。
正在這時,楚言禾捧着個蟹殼小跑過來,嬌黃色繡着桂花的衣帶在跑動中翻飛。
她邊跑邊笑靥如花地邀功道:“雲輕姐姐,這是我給你剝的!”
雲輕低頭看看面前四份剝好的蟹黃蟹肉,擡頭掃過四人面孔,咽了下口水。
說不好為什麽,感覺氣氛有點緊繃。
程歲晏真沒想到這年頭當個狗腿子競争這麽激烈,一下子把他的好勝心給激起來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雲輕,問:“你要吃哪個?”
其他三人也默默看着雲輕。
“我都吃,有多少我都能吃。”雲輕說了一個完全不會錯誤的答案。
楚言川見狀,笑着勸道:“螃蟹大寒,女子不可過量食用。”
雲輕樂了,“我陽火旺得很,不怕寒涼。”
她把這些剝好的螃蟹都收攏到一個大盤子裏,倒了杯酒打算慢慢吃。
哪知浮雪忽然又問了一句:“你先吃哪個?”一句話,其他三人的目光又注視過來。
雲輕:“……”
好師妹,真會添亂啊。
雲輕頂着他們的目光,伸手端來桌上一個裝着米飯的大碗,把這些蟹黃蟹肉統統倒進大碗裏和米飯拌勻,笑答:“當然是一起吃了。”
她心想,我實在是太機智了。
……
宴席過半時,江白榆站在池塘邊看遠處山坡下啃食草皮的小鹿,楚言川走過來說道:“白榆,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兩人走到一片走廊後面,站在一棵桂花樹下。
楚言川笑着與江白榆攀談,一會兒問他家鄉在哪裏,一會兒問他父母家人是否安好。
江白榆不是個話多的人,一般是楚言川問,他答。
這樣不尴不尬地說了一會兒,楚言川忽然說道:“白榆,你有心上人嗎?”
江白榆沉默片刻,說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如果你沒有心上人,那你覺得我小妹這人怎麽樣?她雖然嬌縱了些,但是天真善良,性格也活潑,與你一靜一動,很是般配。”
江白榆皺了下眉頭。楚言禾在他眼裏就是個鬧騰的小女孩,哪裏般配了?
楚言川見他皺眉,笑道:“實不相瞞,我和大哥也很發愁小妹的親事,這兩年相看了不少人家,她都看不上,又不想遠嫁。
我看她對你還挺有好感的。你若是和她成了親,可以住在玲珑城,我們楚家一定不會薄待于你,自然,也不會影響你修行的。
你們想回華陽山也可以,只是每年回來小住兩三個月就好……不如這些日子你們相處一下,增進一下了解?緣分這事很難說的。”
江白榆耐心聽他說完,搖頭道:“我一心求道,無心此事。你還是給令妹另覓良緣吧。”
楚言川沒想到他拒絕得這麽幹脆,畢竟在他眼裏小妹真是極為聰慧可愛的一個女子,樣貌也很出挑。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強求了。倘若這些時日相處下來,你後悔了,一定要和我說。”
“不會後悔的。”
楚言川離開後,江白榆朝身後說道:“出來。”
走廊後轉出來一個火紅的身影。
雲輕背着手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微風吹落桂花,秋天化作碎金落在她的肩頭。
她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聽。”
江白榆“嗯”了一聲,想到被雲輕聽去的內容,他感覺一陣不自在。
雲輕卻還沒察覺,她抱着胳膊,歪了一下腦袋看着他,笑嘻嘻道:
“人家都那麽有誠意了,你不如就從了他們吧。言禾聰明又可愛,你做了玲珑城的貴婿,說出去也很有面子嘛。我看這親事不錯,啧啧。”
她用這種戲谑的語氣談論他的終身大事,讓他忽然感到憤怒。
憤怒之中還夾雜着一絲委屈,酸酸澀澀,像吃了沒熟的青桔。
情緒一陣陣往腦門上沖,江白榆忽然嗤的一聲冷笑,說道:“你若是看上人家的富貴,你就留下。何必說我。”
雲輕呆了一呆。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發火,她像是看到了很新奇的事情,歪着頭盯着他的臉,“你生氣了?”
江白榆偏開臉,不看她也不說話,因為咬牙切齒的,嘴角旁邊的肌肉都微微鼓起來。
雲輕忽然感覺這個人變得生動了些。他往常總是溫潤克制的,就連笑容都帶着幾絲疏離,好似畫中的仙人一般,不像個活人。
“你生起氣來——”雲輕笑了笑,“更像個人了。”她本來想說更像個活人,由于怕觸碰到一些不快樂的回憶,于是就把“活”字私吞了。
哪知這話在江白榆聽來實在是陰陽怪氣得很,什麽道理,他怎麽就不像人了?
“你是什麽意思,難道我以前像狗嗎?”他說完這話,拂袖離去。
雲輕看着他的背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怎麽辦,好像更生氣了……
這怎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