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破涕為笑 笑了就好。
雲輕愣了一下, 扭頭看去。
江白榆方才一直在洞外查看外面情況,确認短時間內妖魔們不會找到他們後,他回到山洞, 就見到雲輕的崩潰和失控。
他心中隐隐作痛。
她那樣一個驕傲和明澈的人,笑的時候臉龐亮得像是會發光, 此刻卻紅着眼睛,牙關咬碎, 痛苦萬分。
他走過去, 俯下身,往她肩膀上輕輕按了一下, 溫聲說道:“雲輕, 為我護法。”
雲輕聽他如此說,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裏放射出光芒。
她松開浮雪,站在一邊,緊緊地盯着他。
那目光過分熾烈, 江白榆被盯得有些不自然。
他盤腿坐下, 把浮雪放倒, 一手握着她的手腕給她渡修為, 以此來吊着她一口氣,另一手攥住她胸口的刀,快速一拔。
浮雪的身體彈了一下, 胸口又飚出一片鮮血。
雲輕一陣緊張,但本着對江白榆的信任,什麽也沒說,只是默默護法。
當啷——
江白榆丢開刀。他掐訣清理掉浮雪胸前的血液,随後一手握着她的手腕, 一手搭着自己膝蓋,閉上眼睛開始運功。
片刻後,他的胸口,心髒的位置,竟開始發光。
那是一種淡淡的、柔和的、有些神聖的光芒。光芒初開始是一點,之後逐漸擴大,終于,它化作有形之物,探出了一角。
随着探出的部分越來越多,雲輕赫然發現,那竟然是一片片發着光的蓮花瓣。
象牙白色的花瓣,根部像玉一樣潔白柔潤,往上開始呈現一種極淺淡的黃色。
距離花瓣尖端愈近,這黃色愈深,到尖端時,已經是黃如銀杏葉了。
整片葉子,好似從雲端之上看夕陽時,那從白過渡到黃的一小塊天空。
花瓣探出的越來越多,随後是花蕊,然後是另一半花瓣……
它終于完完整整地從他胸口探出來,浮在他身前。
那是一朵比男子拳頭略大一些的蓮花。
由白漸變至黃的花瓣飽滿柔和,金黃的花蕊細密如織,整朵蓮花散發着濃郁的靈氣與生機。
雲輕瞪大眼睛看着它。
華陽派随處可見的蓮花圖案,溫重明塑像手裏托着的蓮花,華陽山比別處更旺盛的蓮花,還有江白榆身上那若有若無的香氣,玉環湖上在秋日盛放的荷田……
所有的事情在這一刻彙集到一個點。
原來這就是答案。
而程歲晏已經震驚得如同一尊雕塑。
那朵蓮花像一盞燈一樣停在半空,甚至比身旁的火堆還要更明亮,它映照着江白榆俊美沉靜的側臉,随後緩緩向下沉去。
沉到距離浮雪胸口約莫一寸處時,它停了下來。
随後,蓮花上的光芒化作細碎的光點,争先恐後的流向浮雪的胸口。
浮雪慘白的臉龐肉眼可見地恢複了一些血色,本來微弱的呼吸也漸漸開始變得明顯、有力。
雲輕捂着嘴,淚如雨下。
治療持續了有一刻多鐘,蓮花的光芒逐漸暗淡下來,到最後,好似一豆被風吹得将熄未熄的油燈。
江白榆将蓮花收回心口,放開浮雪的手腕,說道:“她沒事了,現在只是睡着了。”
雲輕走過去,蹲在他身邊,伸手摸了摸浮雪的額頭。
絕處逢生,風雨時晴,原來是這樣嗎。
心情好似在滔天巨浪裏飄蕩的小船,由大悲,忽然又轉至大喜。
她破涕為笑。
江白榆看着她猶帶淚光的笑臉,心想,笑了就好。
程歲晏也長長地松了口氣,默默将護身玉龜塞回浮雪的手裏。
江白榆扶着膝蓋要站起身,卻一跌又坐回了地上。雲輕見他身體一歪要倒地,她連忙一把扯住他,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他神色前所未有的疲憊,連眼睛都是半閉着,濃密的睫毛在臉上遮下陰影。
雲輕忽然有些心疼,“辛苦你了,白榆。”
江白榆安靜地靠在她身上,聞言輕輕搖了一下頭,“沒事。”
她說道:“累了就睡會兒吧。”
江白榆“嗯”了一聲,靠在她身上,果然眼睛一閉,睡了過去。
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睡覺。
……
等江白榆睡着後,雲輕輕輕地把他放平。
她在山洞周圍布置了一個無形陣、兩個防禦陣,然後對程歲晏說:“你在此處守着,我出去一下。”
“你去幹什麽?”程歲晏問道。
他神态沮喪,說話聲也是有氣無力的。
雲輕知道他為何心情低落,只是此刻她沒時間安慰他。她只是一路向外走,走到洞口時,丢下一句:“試試新的陣法。”
其實今晚本來的計劃就是先踩點和接觸,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撤退重新做準備。畢竟她所掌握的陣法幾乎全部需要提前布置。
只是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中間出了差池。
不過,現在算是又回到最初了。
……
山裏依舊散布着零星搜查的小妖。
大半夜的,這些小妖沒吃到肉湯,還死了不少同伴,此刻也是一肚子怨氣,一路踢樹打草,漫無目的地瞎摸索。
雲輕一向耳力好,總能遠遠地先聽到這些小妖的動靜,提前回避。
她來到那片空地的東北方、距離空地約莫兩裏的一處山坳,挖了三尺深的一個坑,同時埋入琥珀、羊脂玉、青黛、松石、朱砂。
這些寶石無一例外全都需要一斤以上大小,還要特別純淨。
為了收集這些上好的寶石,她的錢全部花光了,還跟江白榆和程歲晏借了不少。
雲輕掩好土後半跪在地上,扶着劍低頭祝禱。
這個陣要祝禱兩次,布陣的時候祝禱一次,啓動陣法的時候再祝禱一次,兩次法訣不同,渾似對暗號一般。
法訣也比其他的陣更複雜,而且還要根據地形調整內容,并且能夠因此生出一些變陣。
做完這些之後,雲輕站起身,到處溜達了一圈,随便抓了個小妖。
她将小妖一頓拷打,讓它帶她去見金毛犼。
小妖哪敢不從,鼻青臉腫地帶着她去。
路上遇到另幾個搜查的小妖,見到雲輕之後敲鑼打鼓喊打喊殺,雲輕不耐煩,一劍捅死一個,吓得其他小妖四散跑了。
這一下,一些妖魔很快得到風聲,金毛犼親自來抓她。
雲輕提着劍,兩眼通紅,恨恨說道:“金毛狗,還我師妹命來!”
金毛犼勃然大怒,舉刀便砍。
其他妖魔自然也提着兵器迎上。
雲輕因着怒氣與恨意,一把劍使得比往常還要快還要狠,渾身殺氣四溢,以一敵衆,竟然不落下風。
金毛犼戰了幾合,因着方才受了腳傷,有些行動不便,此刻漸漸便覺不敵。
他停下來,又如先前那樣扯下腰間小鼓,小鼓漲大後他一邊敲打一邊低誦法訣。
咚,咚,咚。
雲輕神情開始迷茫,動作也變得緩慢,她像是反應過來什麽,抖了抖腦袋,目光變得明亮了些,但也只是片刻清明,很快,又變得迷茫。
金毛犼冷笑道:“沒了那小白臉給你彈劍,我看你能撐多久!”
咚,咚,咚。
雲輕扶着腦袋,一臉極為痛苦的樣子,劍法也亂了套。
其他妖魔都佩戴着黃鼠狼的頭骨,可以抵禦鼓訣,所以此刻只有她精神錯亂。
她掐着腦袋亂砍了一陣,衆妖魔抓住機會,一擁而上撲倒,用繩索捆了她。
金毛犼收起腰鼓,笑道,“修為這麽高,肯定很好吃。”
莫着急湊上前問道:“大哥,要不要把那兩個抓到,一起吃?我看死的那個也不錯,也挖出來吃了吧?”
“一個一個來,先吃這個,免得夜長夢多。”
沒了鼓聲,雲輕眼神又恢複清明,冷冷地看着他:“你就不怕我是誘餌?”
金毛犼哈哈大笑:“小朋友,你實在太年輕了。你若真是誘餌,就不會大張旗鼓地問出來了。
說實話,我方才确實有一點顧慮,聽你這麽說,我倒放心了。兄弟們,去燒油鍋!既然砍不開這小娘們,咱們就把她炸透!”
妖魔們拖着雲輕,歡聲笑語地回到那片空地。
不生氣與莫着急帶着人架起火,燒起油。此時朗月已經西行,橙紅的火焰在森白的月光下快樂地舔舐着幽黑的鍋底。
金毛犼又開始敲他那面小鼓。原來他這鼓若沒有法訣加持,就是一面正常的鼓,只是比別的鼓聲傳得更遠。
這玲珑山裏洞窟無數,妖魔們都住在洞窟裏,許多洞窟相連,一通百通。他一敲鼓,那洞窟裏其他妖魔聽聞鼓聲,陸陸續續出來,在空地上聚集。
金毛犼端着杯酒,興高采烈地說道:“兄弟們,今日這個小娘們雖年紀輕輕卻修為高深,你們猜是為什麽?”
“大哥,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肯定是因為她功德深厚!”
“嗷嗷嗷!”
“吃了她,咱們都漲漲道行!今天這人肉,個個都有份!”
“嗷嗷嗷,大哥萬歲!”
“等會留一碗湯給虎兄弟上墳,若不是他殺了那個死娘們,這個小娘們也不會失了神志自投羅網。除了虎弟,其他戰死的弟兄也都有份!”
“大哥英明,大哥仁義!”
雲輕靜靜地看着歡呼的妖魔,掃了一眼一旁燒得滾熱的油鍋,問道:“人都到齊了嗎?”
“到齊了。”金毛犼剛答了完,立刻發覺不對,這小娘們怎麽又問這種問題。他氣得罵了她一聲,“臭娘們,都死到臨頭了還裝什麽。”
“到齊了就好。”雲輕說。
她費盡力氣演這一場,不就是因為一個都不想放過嗎。
不知何時,竟起風了。
鍋底的火光被風吹亂,好似受驚一樣劇烈抖動,她的臉龐在火光的搖映下更顯豔麗無雙。一雙沉黑的眼睛,亮得驚人。
金毛犼看到她的嘴唇在動。
這一刻,他心裏有了一種危險的預感,那是來自動物的本能。
還沒等做出反應,他忽然發覺大地好似晃了一下。
一種前所未有的澎湃力量,正從她腳下彙聚。
而她身上的繩子早已經松散掉在地上。
羲皇無字書認為,天地間萬物均蘊含其獨有的力量,其中又以天地風雷水火山澤為最。
依據當前環境可以選擇依靠某種力量來短暫地放大自身力量。這個放大的程度可以達到百倍甚至千倍,放大得越多,自身透支得越狠,之後也就越疲憊。
雲輕選擇因地制宜,依靠山的力量來放大自身。
陣名,憑山!
此刻,她感受着血脈裏暴漲的修為,磅礴如仰高山,洶湧如浪滔天,以至于讓她竟産生了一種毀滅一切的沖動。
她緩慢地升空,烏發飛揚,熾紅的裙擺獵獵舞動,面無表情地垂目看着他,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在看一只即将死掉的蟲子。
金毛犼被她身上散發的強大威能壓得呼吸困難,一雙金色的眼睛裏寫滿了震驚,身體本能地悚懼顫栗。
他瞪大眼睛看着她,這種時候,哪怕只是說句話,也需要調動所有的勇氣。
“你到底是什麽人?”
“殺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