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童年 若是那時他的生命永遠停留在冰原……
小時候, 江白榆過着令很多人羨慕的生活。父親德高望重,母親豔冠江湖,父母恩愛有加, 且對他也極為寵愛。
他身邊有很多侍奉的人,光是陪伴他玩耍的小孩兒就有六個, 三男三女。另有十幾個仆人,二十幾個丫鬟。
他只消對一件東西表示一下興趣, 第二天, 那個東西就會出現在他面前。
只要有哪個人惹他不開心了,這個人很快就會在他的世界裏消失。自然, 他并不關心消失的人去了哪裏。
他們都竭盡所能地讨好他, 可是江白榆總覺得,他們看他的眼神裏,除了讨好,還帶着一點別的東西。他那時年幼,理解不了。
年幼的江白榆在極致的寵愛與極致的讨好中養成了自私與跋扈的性格。
很快, 他來到了開蒙的年紀, 他嫌識字辛苦, 不肯認真背書, 還時常戲弄教他讀書的老先生。
老先生找江病鶴告狀,哪知江病鶴卻說:“他不想學就不學,我江病鶴的兒子, 不需要讀那麽多書。”
江白榆聽說之後很感動,他心想,阿爹真的很愛我。
當然,阿娘也很愛他。
作為江湖第一美人的秦染情,無一刻不是美麗的。
她時常把江白榆抱在腿上, 翻開書籍或者畫卷教他指認。若是江白榆哭了,她就會抱着他,一邊搖晃他的身體一邊低聲給他唱歌。
江白榆覺得,世上沒有比母親的懷抱更溫暖的地方了。
有時候秦染情還會下廚給江白榆做飯,這時候江病鶴就會酸溜溜地來一句:“我都沒能吃上你做的一口飯,你淨想着給他做。”
江白榆平常是很挑食的,但是阿娘做的飯,他總是願意吃光,哪怕會撐到。
秦染情并不似江病鶴那樣對兒子縱容,她時常會督促兒子讀書。有時候她為了吸引江白榆學識字,會捧着一些有繪畫的書籍給他講上面的故事。
江白榆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秦染情講到一種極南之地的大鳥。
這種鳥生活的地方常年結冰,它們就在冰面上築巢,産卵,撫育後代,餓了就跳下海去抓魚。
江白榆疑惑地問道:“阿娘,你不是說越往南走越炎熱嗎?為什麽炎熱的地方能常年結冰?”
秦染情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沒有答案,只好說道:“興許是書上說錯了。你要記得,書上寫的并不全是對的,盡信書不如無書。”
“哦。”
江病鶴在一旁說:“是不是,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家三口就這樣出發了。
他們一直往南走,天氣果然越來越熱,到了最熱的地方,那裏的人每天衣不蔽體。
再往南,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了。
江白榆說:“阿爹,阿娘,我們是不是走到天邊了?”
江病鶴笑道:“那要等摸到天邊才能知道。”他拿出一個琉璃瓶。
這個琉璃瓶純淨無比,若放在俗世,也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傳聞皇宮中也有一對漂亮的琉璃瓶,比這一只稍遜色些。
它叫做凍玉淨琉璃。江病鶴把凍玉淨琉璃抛到海面之上,法寶沾到海水之後便漲大如船,一家三口跳入瓶口,乘坐凍玉淨琉璃繼續往南。
江病鶴催動修為,凍玉淨琉璃走得比劍魚還要快。
江白榆目睹了大海的風光,看到了比船還要大的大魚,還遭遇過一場大風暴。
他們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在風浪中随着海面劇烈地起伏,紫色的雷光絡繹不絕。
外面每每有閃電劃破天空時,江白榆就能看到黑色的巨浪撲打在瓶身上,仿佛要将人埋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這樣恐怖的景象,并不會使他害怕。因為他知道,他有阿爹阿娘在身邊。
一路往南,天氣竟然又開始變冷,到最後,他們真的看到了冰原。
以及冰原上的怪鳥。
這些鳥排着隊,走起路來歪歪扭扭的,像是初學走路的幼童,憨态可掬。
江白榆指着怪鳥,哈哈大笑。
後來,有那麽一段時間,他每每回憶到冰原上的這一幕,都會想,若是那時他的生命永遠停留在冰原上就好了,那樣他一生都是圓滿的。
——
從極南冰原回到華陽山後,江病鶴就開始督促江白榆修煉了。
江白榆自然不肯。他才八歲,正是狗都嫌的年紀,讓他天天打坐、背書、練功、導氣,無異于把跳蚤拴在門柱上。
他寧願在華陽山裏閑逛。
江白榆偷懶的時候是很心安理得的。因為他可是聽長老們說過,人的兩田兩海成形較晚,雖然他這個時候還不清楚兩田兩海是什麽,總之是晚的!
修道之術與凡人習武不同,習武可以練童子功,但修道必須等兩田兩海、尤其是識海成形之後才能入門,否則極易走火入魔。
江白榆覺得,他才八歲,憑什麽這麽早就開始吃苦,阿爹也真是的,就不怕他走火入魔嗎?
對此江病鶴倒是很自信:“你八歲了,兩田兩海已經成形,可以修道了。放心,你便是走火入魔,我也能把你拉回來。你放心大膽地煉。”
江白榆心想,煉個屁呀煉。
阿爹給他講功法,他就老老實實地點頭,阿爹讓他演示,他就茫然地亂做,然後第二天又忘個精光。
最後搞得江病鶴都禁不住仰天長嘆:“你根骨絕佳,偏偏悟性卻如此的差!”
江白榆差得心安理得。
如此被江病鶴按着頭練了兩年,也就将将開始結氣,至于悟道,那還遠得很。
結氣這天,江白榆感受到自己身體有了奇怪的變化。
不只是氣海充盈着一股力量——這是所有結氣的人都會有的。
更特別的是,他感覺到自己心房處有一股奇怪的暖流,像是泉眼一般汩汩地向外噴吐力量,這股力量周流全身後,又回到那個泉眼裏。
這種感覺很舒服也很新奇,從沒人告訴過他結氣之後是這樣的。
他把這個發現同阿爹阿娘說了,江病鶴和秦染情聽罷,對視一眼,片刻後,江病鶴臉上綻放了一絲笑意。
江病鶴撫着他的頭,笑道:“孩子,你長大了,是時候告訴你一些事情了。”
“阿爹,什麽事呀?”
“你先試試,驅動心念,就像我之前教你的那樣,試着把你心口上的東西分離出來。”江病鶴一邊說着,一邊耐心指導江白榆。
江白榆好奇極了,便照着阿爹的說法,閉着眼睛控制心念,将心口那個神秘泉眼慢慢地分離。
當感覺到它徹底離開他的身體時,他身上多了一種無力感,像是一朵花正在枯萎,生機在流失,這讓他很不習慣。
然後他睜開眼睛。
胸口處,停着一朵漂亮的蓮花。
江白榆驚得瞪大眼睛。
而江病鶴,好似是被食物吸引的野獸一般,忍不住湊得很近,直勾勾地盯着蓮花。
蓮花發着亮光,照出他細長眼睛裏閃動的精光。他咧開嘴笑,那笑容竟然有些貪婪。
江白榆一下子想到了豺狼。他吓了一跳,心念一亂,蓮花墜回心口。
“阿爹,你……”
江病鶴似乎也發覺自己失态了,他直起身體,背着手,神色恢複慈祥,溫和地看着兒子,說道:“它叫作金霜玉露蓮,以前是我的本命法寶,現在是你的。”
接着,江病鶴講述了金霜玉露蓮的來歷。它原是他的師父華陽子溫重明的本命法寶,華陽子飛升之後,就傳給了徒弟江病鶴。
“按師父的規矩,這金霜玉露蓮是我門派秘寶,必須傳給天賦最高的弟子。
因此,雖然他飛升之時掌門之位并不是我,卻依舊把金霜玉露蓮傳給了我。正因如此,你的師伯才對我十分嫉恨。”說到這裏,禁不住神色暗淡。
師伯頹山子虞萬枝的事情,江白榆也聽過一些。這會兒,他追問道:“那後來呢?這個花為什麽又成了我的本命法寶?”
“因為你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我和你阿娘百般求醫問藥,都無濟于事。就連百草谷的丁掌門都覺得你必死無疑。我不能接受這個現實,恨不得代你受過。”
江白榆聽到此處,紅了眼眶,“阿爹……”
“所以,我就想到了金霜玉露蓮。哪怕有一絲希望,阿爹也願意嘗試。
幸好,我傳你金霜玉露蓮之後,你的身體便漸漸痊愈了,這法寶自然也就住進了你的心田。”
“阿爹,等我病好了,我把金霜玉露蓮還給你!”江白榆說道。他有點遺憾自己現在病還沒好,方才金霜玉露蓮離體時,他感覺很不舒服。
“嗯,”江病鶴點頭點得很快,然後他解釋道,“我倒無所謂,只是怕對不起你師祖。”
十歲的江白榆便暗暗下定決心,要好好治病,争取早點把金霜玉露蓮還給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