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天地皆樊籠 “原來仙人的世界遠沒有人……
當雲輕站在雪地裏, 面對無頭焦屍說出那句話時,程歲晏好奇問道:“雲輕,你是說, 綁架你師父的不是華陽子?”
“嗯,我想, 江病鶴應當是中了禁言咒。”
寒鷺子和江白榆也點頭,都贊同她的看法。
禁言咒是一個籠統的說法, 其中咒語不一而足。
有的禁言咒使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效果類似于之前華陽派弟子擺出的禁言陣,有的禁言咒則只是控制人不能說出某些具體的人和物。江病鶴中的應該是這一種。
而且他所中咒語極為厲害, 不僅能禁言, 還會使嘗試說話的人受到強烈反噬。
他不能提起這個人,包含此人的名字、道號、各種稱謂等等。只要指向此人的話語,都在禁言範圍內,一旦起心動念,就會遭遇地火反噬。
雲輕給程歲晏和浮雪簡單解釋了一下禁言咒, 最後說道:“江病鶴身為華陽派掌門, 他提及華陽子的次數不會少, 所以, 禁言之人不會是華陽子。”
江白榆補充道:“他方才聽到雲輕的問題時神态并無異常,我想,他自己應當也不知道自己中了禁言咒。”
“白榆說得對, 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對他下咒,這個人的實力強大到超乎我們的想象。”
衆人聽到這話,表情都變得嚴肅。實力遠超江病鶴,那麽就只能是仙人了。
浮雪本來還想問問寒鷺子,聽說華陽派有招魂秘術, 要不要試試。現在看來麽,既然是仙人下的禁言咒,恐怕這魂就算招來也審問不出什麽。
浮雪緊張地左右看了看,茫茫風雪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暗中盯着她似的。她一下子有些毛骨悚然,問道:“師姐,那那那怎麽辦?”
“我不知道。”
雲輕的視線落在雪地上,難得的,臉上現出了迷茫。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生命危險走到現在,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希望,卻好似突然撞到一堵透明的牆,這讓她感到十分沮喪。
她甚至想過告訴那個人,她能看懂羲皇無字書,抓她好了,只要放了師父。
可是,她說了真相,師父就能平安嗎?弱小的人有什麽資格和強大的人談條件呢?人殺雞的時候會跟雞談條件嗎?
手忽然被人握住,溫暖寬大的手掌包裹着她,掌心抵着掌心,中間隔着一個稍硬的物體。那只手握了她一下便分開,将這個物事留在她手裏。
雲輕好奇低頭,攤開手一看,手心裏躺着塊饴糖。
她擡頭看江白榆。
江白榆被那雙漂亮的眸子隔着雪花注視,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裏,他的耳朵卻發起了熱。他抿了抿嘴,溫聲說道:
“雲輕,現在能确定綁架你師父的人不是華陽子,也算是一種成功了。慢慢來。”
“嗯。”雲輕将饴糖掰開,分給浮雪半塊。
師姐妹二人含着饴糖,浮雪說道:“白榆說得對。師姐,咱們慢慢來。師父不是說過嗎,做事情最快的方式就是慢慢來。”
雲輕點點頭,感受着口腔裏幸福的甜味綻放,她的情緒也緩和了些,“是我太着急了。”
寒鷺子一直沉默地聽着他們聊天,在看到江白榆安慰雲輕時,她不知想到什麽,神色變得柔和。
江白榆看向寒鷺子,問道:“師叔祖,我有一事不明白。
華陽子是我門派祖師,從玉河搖天鏡也能看出他對門派後輩關愛有加,可是為何二十年來江病鶴禍亂華陽派,他對此不聞不問?
此前我們猜測他與江病鶴可能立場一致,現在看來江病鶴勾結的神仙另有其人,華陽子為何坐視不理?”
“問得好,”寒鷺子忽然悠悠嘆了口氣,“其實,有一件事,我懷疑很久了。”
“什麽事?”
“我懷疑,師兄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你說什麽?!”
衆人都被這個消息砸得有些頭暈,呆愣地看着她。
寒鷺子眼圈紅了紅,“走吧,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幾人離開歸真峰,到山下尋了個歇腳的茅屋,茅屋裏鋪着幹草,衆人席地而坐。江白榆燃起一堆篝火。
寒鷺子看着跳動的火光,說道:“師兄他是個光風霁月的人。我與他曾經都是九霄派的弟子,那時九霄派的門風很差,殺人奪寶、同門相殘者比比皆是。
我們師兄妹二人看不上九霄派的行事作風,叛出門派,來到華陽山自立門戶。
金霜玉露蓮生長于昆侖山天池之中,是開天辟地以來天生地長的一個法寶。
師兄那時被九霄派的人追殺至昆侖山,偶然間得到金霜玉露蓮,絕處逢生,實在是一份天大的機緣。
這樣一個法寶,他本可以自己留着,但是他說,金霜玉露蓮只能保凡胎不死之身,于仙身并無此補益,所以成仙之後,金霜玉露蓮于他也只是一件吸納靈氣的法寶。
不如将它留在華陽派,以待後來之人。
你們也知道,這天地間的靈氣日漸稀薄,傳聞是因為很久以前的天裂。
那時,這世間的清濁二氣與靈氣都通過天縫外洩向不知名的空間,後來女娲大神煉五色石補上天縫,阻擋清濁二氣的外洩,拯救了人間萬物。
然而,那五色石卻是擋不住靈氣的外溢,好在靈氣也只影響修行,并不影響萬物的生存繁衍。
因此許多年來,這世上的靈氣每一天都在減少,吸納靈氣也越來越難,修煉的速度自然是越來越慢。
所以可以吸納靈氣的金霜玉露蓮就顯得尤為珍貴。我們都知道這件法寶的分量,是以從不曾向外人透露半分。
只是師兄有一次感覺到自己快要突破境界,招來虞萬枝談及此事,卻不小心被江病鶴聽到了。這才引起後來的諸多禍端。”
雲輕聽罷,點頭說道:“看來華陽子前輩是個光明磊落、大公無私的人。”
“嗯,虞萬枝在這方面很像他,因此我們師兄妹二人商讨,都覺得虞萬枝最适合掌管金霜玉露蓮。
因為金霜玉露蓮只能加快修煉速度,并不能保證得到它的人一定會成仙。如果是貪婪的人得到它,就會一直霸占着不放手,這就違背了師兄的本意。
師兄希望的是,如果遇到根骨悟性都極好的弟子,這金霜玉露蓮可以轉到那個弟子身上、助其修行,也算是延續我華陽一脈的香火不絕。
虞萬枝自身天資一般,于大道無緣,但是性情溫良敦厚,若遇到合适的弟子,他是能夠把金霜玉露蓮交出去的。反觀江病鶴,絕無這種可能。”
“華陽子前輩考慮得極為周到。”
“後來,師兄登仙後給了我一支通靈香,他說如果華陽派有事,點燃這支香,他不管在哪裏都會回來,除非他身死道消。十九年前,虞萬枝離奇死亡後我點燃了這支香,師兄他并沒有來。”
寒鷺子說到這裏,眼角劃過一滴清淚,“我的師兄,他從不食言。我想,他應當是真的身死道消了。”
雲輕怔怔的,還有些不敢相信她找了這麽久的人竟然已經不在了,“一個強大的仙人,就這樣沒了嗎?”
辭鯉追問道:“那一心子呢?她和華陽子是道侶,如果華陽子不在了,她……”她還在不在?
雲輕心口沉了沉。如果一心子還活着,她的那麽多法寶出現在師父手裏就不合理了。很大可能,她也不在了。
而師父這麽多年不曾用過龍首山裏那些神秘法寶,也終于有解釋了:他在躲避仇家,這個仇家認識那些法寶。
原來真相竟然如此簡單嗎……雲輕禁不住苦笑。她想了想,說道:
“如果華陽子前輩真的不在了,我想,殺死他的人,會不會就是和江病鶴勾結的那個仙人?
試想,十九年前江病鶴為何那樣有恃無恐地偷襲虞萬枝,卻不怕華陽子追究?有沒有可能,他那時已經知道華陽子不在了?”
“你說得對,多年以來我也用話語試探過江病鶴,可惜那賊太過狡猾。”
程歲晏聽得像做夢一樣,喃喃說道:“原來仙人的世界遠沒有人間描述的那麽美好,充滿了殘酷的厮殺。”
雲輕用一根樹枝撥了撥火堆,感嘆道:“如今我終于明白師父那些話的意思了。”
“什麽話?”
“他說,人這一生都困在樊籠裏。修仙,不過是從一個樊籠跳入另一個更大的樊籠。心不自由,天地間到處都是樊籠,心若自由,人身與仙身,并無區別。”
衆人仔細咀嚼着這句話,茅屋裏一片寂靜,只餘下火堆哔哔剝剝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辭鯉感慨道:“不愧是一心道的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