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百年愁 “雲輕可舍不得,是吧雲輕?”……
忙了一天, 江白榆脫下繁瑣的禮服,去找雲輕。
雲輕四人正在商議去留雲山的路線。
依照雲輕的意思,此去尋仙風險極大, 就算他們都有些修為,在仙人面前依舊宛如蝼蟻, 一不小心就可能丢掉性命。她與浮雪此行都已做好赴死的準備。
辭鯉跟去,她能接受, 畢竟這事可能涉及到別貍的下落。程歲晏也去的話, 她覺得不大妥當。歲晏與師父畢竟非親非故,若因此送命, 令她良心難安。
程歲晏昨天被雲輕那句“頂天立地爛命一條”激得鬥志昂揚的, 現在突然被潑了冷水,便有些不高興。
一向好脾氣的他難得說了重話:“什麽意思,你不是說朋友之間就要互相照顧嗎?現如今覺得我修為低,照顧不了你們是吧?”
雲輕說道:“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怕你有危險。”
“哇, 你們都不怕危險, 就我怕危險?我是什麽窩囊廢嗎?”
“我們甘願冒險, 是因為此事與自身息息相關。”
“巧了, 這事與我也是息息相關的。”
“哦?你倒是說說,與你有何關系?”
“我的好朋友的師父被綁架了,這關系大了去了。”
雲輕有些哭笑不得, 又有點感動。
辭鯉說道:“看不出來,你小子挺有種。”
“一直都有的好吧!”
江白榆看着他們四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心情便有些低落。
幾人見江白榆來,都笑着打趣道:“呀,掌門來了。參見掌門。”
江白榆無奈地笑了一下, 朝他們擺了擺手,“別開這種玩笑了。”
程歲晏想着白榆從此要留在華陽山,大家不能一起闖蕩江湖了,心裏難免有些遺憾。
他有心勸白榆同他們一起走,又怕對方為難。畢竟白榆也有他自己的事情,現在華陽派才剛穩定下來,若是新掌門剛上任就跑沒影,确實不像話。
江白榆看了一眼雲輕,說道:“雲輕,我有話要對你說。”
兩人于是來到外面。
今天是朔日,沒有月亮,漆黑的天空上綴滿星星。白雪映亮大地,牆邊種着棵老梅,如今枝頭壓了雪,伸展着道道瓊枝。
雲輕吸了吸鼻子,在幽冷的梅花香氣裏,捕捉到絲絲縷縷的蓮花淡香。這香氣在冬日的雪地裏添了幾分冷豔,與往日不同。
她都不敢想這要是抱着他聞,鼻子得有多享受。
江白榆低頭看着她的眼睛,本來是他把她叫出來的,這會兒他卻說道:“你就沒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我——”雲輕确實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說。她此去前途未蔔,連能不能活下來都不一定,她有什麽資格說那些話?
她吸了口氣,感受着冰冷的空氣在肺裏穿行,那股熱燥的沖動便冷卻下來。
她于是不再和他對視,偏開視線,看着牆角的梅樹,說道:“等我救出師父,如果我還活着的話,我再對你說。”
江白榆盯着她的臉,皺了下眉說道:“有什麽話大可以現在說,不要提什麽死了活了的。”
雲輕硬着頭皮,用一種輕松的語氣說道:“那我就說了。恭喜你當上掌門,以後我跟浮雪沒飯吃了可就來找你了。”
江白榆便有覺得失望和委屈,靜靜地看着她,末了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淡淡地說了一句:“随便你。”說着,轉身離去。
雲輕立在原地,看着他瀑布一樣垂落的黑發,以及黑發間隐隐飄動的紅色發帶,心裏莫名一痛。
她多想對他說,和我一起走。
可是這個想法太過自私,她怎麽說得出口?
江白榆走出去十幾步,又折返回來,面無表情地往她手裏塞了個東西。
雲輕定睛一看,那是個厚厚的信封。打開信封,從裏頭抽出一疊紙,竟然全是銀票。
“以後出門在外少跟別人借錢。”他硬邦邦地丢下這麽一句話,終于走了,沒再回頭。
雲輕看着手裏那一堆銀票發愣。
——
次日,寒鷺子找到雲輕,将一口寶劍遞與她。
這劍比蒼夜劍要纖細一些,分量也更輕,黑色的劍鞘上雕刻着暗紅色的花紋,拔出寶劍,劍刃如一道雪光,刃上有一圈血槽,顏色與劍鞘上的紅色一致。
雲輕是識貨的人,愛不釋手地把這劍翻來覆去地看,嘴裏贊不絕口。
寒鷺子笑道:“此劍以辟邪獸的血鑄造,名為百年愁,是陪伴我一百二十七年的佩劍。
我如今把它送與你。你的劍風靈巧風流,千變萬化,更适合這樣輕巧一些的兵刃,蒼夜劍并不适合你。”
雲輕一下子又驚又喜,持了百年愁舞了幾下,頓覺怎麽用怎麽順手。
“多謝前輩!”
寒鷺子拿起一柄與百年愁大小接近的劍,說道:“丫頭,咱們比劃比劃。”
雲輕得了好兵器,正想試試,這一句正中下懷。她此刻很興奮,劍招攻勢密集,寒鷺子劍道老辣,微笑着一一化解。
如此過了幾招,雲輕便知道對方有心指教她。于是更加興奮,一口寶劍使得風車似的。兩人劍風震得周圍撲簌簌雪落。
浮雪等人在一旁觀看,浮雪雖然不能完全看懂,但不影響巴掌拍得歡快。
如此約莫過了二三十招,寒鷺子收劍道:“好了。”
雲輕便停下來,恭敬行禮道:“多謝前輩指教!”
“什麽指教不指教的,你這丫頭,我且問你,都說大道無情,虞萬枝選擇了情,結果死于非命,江病鶴選擇了道,結果一樣是死于非命。
如果是你,你怎麽選?你覺得是道重要,還是情重要?”
這話一出,不止寒鷺子,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雲輕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雲輕想了一下,搖頭道:“我不好說哪一樣更重要,但是前輩,我知道,有一樣東西最不重要。”
“什麽東西?”
“我說什麽,最不重要。”
寒鷺子忍不住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哦?”
“因為人不僅會欺騙別人,還會欺騙自己,我自己都不能保證我此刻對你說的是不是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我想,也許只有到最後關頭,當事情真正發生時,我所做出的選擇才能反映最真實的我。所以在事情真正發生之前,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
寒鷺子便笑了,“你小小年紀能這樣通透,未來成就必定不小。我這裏有一本劍譜,傳聞是仙人所遺,你拿去參悟吧。”說着,掏出一本紙張泛黃的冊子遞向她。
雲輕卻并不接,為難說道:“前輩你要傳我劍法,我自然感激不盡。只是我已有師門,師父又下落不明,我……我暫時不想拜新師。”
寒鷺子搖頭道:“剛說你通透,你怎麽就開始說這些俗氣的話。劍譜自然該傳給值得的人,這就夠了,師徒那套俗禮有什麽用。江病鶴還是華陽子的徒弟呢。”
雲輕于是高興地接過劍譜,“多謝前輩!”
寒鷺子将自己手中的劍遞向浮雪,笑道:“此劍名為’細雪’,雖不及百年愁,倒也還能使得。小丫頭,這劍你拿去吧。”
浮雪沒想到自己也有兵器拿,高興地接過劍,道了謝。
寒鷺子轉過頭,見雲輕激動得臉蛋紅撲撲的,兩眼放光地開始翻看那劍譜,想着這丫頭即将以身犯險去尋仙。
若找不到還好說,若真被她找到那神秘仙人,怕是十死無生的結局,能不能留下一個完整的魂魄都難說。
寒鷺子自知沒有立場勸阻對方,她如鲠在喉,眼圈一紅,滿臉都是不忍之色,“雲輕,你,你要保重。”
雲輕神色鄭重地看向她:“我會的,前輩。”
“莫要怪我心狠,我也是為整個華陽派考慮。”
“我知道的。”雲輕一邊答着,一邊左右望了一眼。
今天白榆沒來。
昨晚他應該是真的生氣了。
她便有些低落,接着又想,這樣也好,省得大家都難過。
——
次日一早,四人便打點行裝下了山。他們這些天漂泊慣了,東西也不多,就連程歲晏都沒那麽挑剔了。
所以除了随身的東西,他們唯一從華陽派帶走的是個大酒葫蘆,裏頭裝滿青花酒。
程歲晏背着酒葫蘆,行走在銀裝素裹的山間,抱怨道:“白榆真是的,也不送送咱們。”
辭鯉說道:“他興許也在難過。”
“唉。本來覺得那小子挺能裝的,現在沒了他,還真有點不習慣。”
浮雪說道:“師姐,要不咱們再綁架他一次吧?”
雲輕哭笑不得,“胡鬧。”
“我開玩笑啦,就是有點舍不得他。”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再說,以後又不是沒機會見。大不了等辦完咱們的事,再回來找他。”
她表現得太冷靜了,浮雪就覺得不對,問道:“師姐,你也舍不得他吧?”
雲輕愣了一下,剛要說話,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曲聲。
聲音悠揚,比笛聲稍細,曲調極為熟悉。
程歲晏好奇道:“咦,這是什麽聲音,是笛子嗎?”
雲輕神色怔愣,輕聲道:“不是。是樹葉。”
“是嗎?這什麽曲子,還挺好聽的。”
“這叫舒懷曲。”
“真的?你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喂,雲輕?”
雲輕竟然拔腿跑向聲音的方向。
三人面面相觑,也拔足跟上。
跑到路的盡頭,在路口邊,他們看到大樹上站着個人。
他立在這棵大樹橫出來的枝丫上,風吹動他的衣帶,紅色的發帶翻飛,拂過枝葉上的積雪,雪粉紛紛揚揚地墜落下來。
聽到腳步聲,他放下唇邊的竹葉,垂眸看向樹下。
一低頭,便對上她隐含淚光的眼睛。
“白榆。”她輕聲喚他。
……
“師叔祖,你當年與師祖一同叛出九霄派,被人追殺、朝不保夕時,可曾想過前程與性命?”
“不曾。”
“你要查明虞萬枝死因,向江病鶴發難時又可曾想過前程與性命?”
“不曾。”
“前程與性命固然是重要的,但我想,這世界上有些東西總比它更重要。”
“白榆,你不能只顧眼前,你該想想以後。就算金霜玉露蓮能賦予你不死之身,但以你現在的力量,依舊無法與仙人抗衡。
我甚至不敢說,在仙人之力面前你是否依舊能保證不死之身。此去直如飛蛾撲火,有何意義?”
“人的命運變幻莫測,我們連明天會遇到何事都不清楚,又如何能把握幾十年上百年之後的事情?每個人都在為自己心中的道義而活,這就夠了。世間哪有兩全法,是生是死又何妨?”
“……你說得對。孩子,去吧。”
……
寒鷺子站在長生殿裏,仰頭看着巨人般的塑像,回想着她與江白榆的對話。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師兄,看來我真的老了,當年的銳氣竟蕩然無存。”
“好在,這個世界總是有一腔熱血的年輕人。”
——
江白榆從樹上躍下,穩穩落地。這個過程又帶動起枝葉上的雪粉紛飛,四人仰着頭,感覺臉上都有些涼絲絲的。
程歲晏終于忍不住說道:“兄弟,你好裝。”
江白榆笑了一下,走到他們面前,說道:“走吧。”
四人卻默默看着他,紋絲不動。
他有些莫名:“怎麽了,不歡迎我?”他說着,看了眼雲輕。她眼裏已經沒有了淚光,這會兒正咬着嘴唇,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江白榆心裏便有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他們四個突然一擁而上,江白榆冷不防被抓住,吓了一跳。
四人抓着他往天上一抛。
“你小子以後還裝不裝了?騙我眼淚!”
“就是,讓雪人非禮你!”
“那不行,雲輕可舍不得,是吧雲輕?”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