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塵渡我 - 第 99 章 “你好兇啊

第99章 蘑菇 “你好兇啊。”

不管修不修行, 雲輕都沒打算這樣離開神樂谷。費盡千辛萬苦,眼見離真相不過尺寸,她怎麽甘心就此離去!

只是她暫時不知該如何撬開師飛葭的嘴, 只好先收起心好好修煉。要營救師父,自然是修為越高越好, 是以自從下山以來,她從未懈怠過。

眼見神樂谷靈氣濃郁, 于修行大利, 她像個沒見過世面的乞丐一朝吃上流水席,可不就得一飽口福嘛。

除了她, 辭鯉和程歲晏的心情也是類似。江白榆因為有金霜玉露蓮, 在哪裏修行都一樣,所以并未太看重神樂谷的靈氣。

不過,雲輕閉門不出,江白榆便沒什麽興致出門,幹脆一樣修煉。

得知這四人都在閉門修煉, 八音婆婆笑着對師飛葭說:“這些年輕人, 倒是好心性。”

師飛葭說道:“心性不好也殺不了傾城子。”

“那個小的呢?”

“你說浮雪麽, 她和啾啾漫山遍野的跑呢, 還有個蕤賓,小孩子在一起就是鬧騰。”

“也好,讓啾啾散散心麽。”

“嗯。”

——

浮雪正在和師穆羽、師蕤賓蕩秋千。

這秋千, 竟然是在兩株參天大樹之間天然纏繞的藤蔓,藤蔓上還開着不知名的小花,有白色,有淡黃色,像是給秋千穿了一件碎花裙。

藤蔓底部綁着根大腿粗的橫木, 三人肩并肩坐在橫木上,蕩得累了,便停下來輕輕地搖晃。

浮雪看着遠處一座祥雲缭繞的山峰,說道:“正對我們的那座山上有什麽,咱們要不要去上面玩玩?”

師蕤賓說道:“據說那上面有一座樂壇,神明想聽樂曲時,就會來到樂壇,神樂族人會上去為神明演奏。因為人族情感豐富,演奏的樂曲複雜動聽,神明很喜歡。

而且,據說為神明演奏樂曲時,演奏者可以溝通天地,于修行也是極為有益的。這應該算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了。”

“這麽神奇?你們去過嗎?”

師蕤賓和師穆羽同時搖了搖頭,師蕤賓說:“神明最後一次駕臨樂壇也是二十年前啦,好可惜我們都沒趕上。長輩們也不愛說這些事。”

“真的嗎,那二十年前哪個神明來了樂壇?”

“還能有哪個,世界上只剩下一個神明了你不知道嗎,就是你們口中的聖曦娘娘呀。”

“哦哦。”

師穆羽聽着她們兩人交談,随手從身邊藤蔓上扯了一朵小花,放在鼻端聞了聞,說道:“這個花是甜的。”

“是嗎?我嘗嘗。”浮雪扯了朵小黃花放在嘴裏嚼了嚼,“真的!香香的甜甜的。”吃完黃的,又扯了白的來吃,一樣的香甜,只是白色的香氣不如黃色濃郁。

浮雪一邊吃一邊說:“我們仙女就得吃點花花草草。”

師穆羽被她逗笑了。

師蕤賓輕輕撫弄手指上托着的畫眉鳥,一邊說道:“浮雪妹妹,你師姐他們都在修煉呢,你怎麽不修煉?”

浮雪振振有詞道:“我師父說了,做事情最忌勉強。倘若我現在不想做某件事,那就不要去做,等到想做了再去做。

如果努力不是發自內心的,那麽努力本身就是在給自己上刑。人活一世不容易,何必那樣苛待自己。”

師蕤賓說道:“言之有理。我也不愛修煉,我只愛唱歌。”

浮雪笑道:“那你就唱歌。”

師穆羽說:“我只愛聽故事。”

浮雪又笑,“那你就聽故事。多簡單的事。”

師穆羽撓了撓頭,“是哦,我在煩惱什麽。”

浮雪大大咧咧地一攬她的肩膀,說道:“我知道你在煩惱什麽,你難過的是失去了一個重要的親人。”

“你說得對。”

浮雪攬在她肩頭的手輕輕擡起,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我師姐說,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自由的,哪怕是一片草葉,一粒石子兒,都不會成為誰的附庸。

所以,一個人看似擁有許多,其實從不曾真正擁有過任何東西。

比如那些家財萬貫的有錢人,人一死,錢立刻就成別人的了,他只是在自己活着的時候,短暫地能夠使用這些錢。

又比如那些皇帝,他活着的時候大家都聽他的話,人一駕崩,好嘛,子孫後代為了搶他的位置,人腦子打出狗腦子,皇帝的屍體腐爛長蛆了都不帶管的……”

“是這個理。”

“所以啊,既然我們從不曾擁有過任何東西,那又何談失去呢?你只是短暫地和無射舅舅有了一段緣分,緣分一到就散了。

你無射舅舅這一段人生結束了,他會開啓下一段人生,興許你們未來還會相遇也說不定呢。”

師穆羽重重點了下頭:“嗯!無射舅舅說過,他下輩子想當一只快樂的小狗,希望他能如願。”

師蕤賓說道:“浮雪妹妹,你師父和師姐說話都好有道理啊。”

“嘿嘿,”浮雪與有榮焉地笑了笑,又不好意思地說,“我笨笨的,不像他們那麽聰明,所以師父和師姐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在心上。”

師穆羽笑道:“我也笨笨的,但是我覺得笨點也挺好的,人一聰明,煩惱也就變多啦。”

“穆羽妹妹,你能有這樣的覺悟,就說明還不夠笨吶。”

三人于是都笑了。

畫眉鳥歪了歪頭,見她們高興,也跟着叫了兩聲。

後來三人從秋千上下來,師蕤賓帶着她們兩個去溪邊撿留影石。

陽光溫柔地灑下來,透過枝葉,在小路上留下大大小小明亮的圓斑。風吹過,這些圓斑輕輕晃動,像是秋天在吐泡泡。

留影石倒沒撿幾個,一路上浮雪撿了不少五顏六色的蘑菇。

她高興道:“太好了,我早就聽說這些蘑菇好吃,以前一直不敢吃。”

師穆羽拿起一個蘑菇聞了聞,嚴肅說道:“這個有毒,不可以吃!”說着放下這個,又拿起另一個,“這個也有毒!……這個也——”

有毒,有毒,全都有毒!

浮雪笑着打斷她,“放心好啦,山人自有妙計。”

——

江白榆正在房間中打坐,忽聽到有人敲窗。

他走到窗前,打開窗子,看到窗外擠着三個女孩子,正往窗戶裏探腦袋。

那個樣子,真的很像鳥窩裏一群小鳥伸脖子。

他有些奇怪,問道:“什麽事?”

“嘿嘿。”浮雪沒說話,先是一笑。

江白榆就覺得她肯定沒好事。

浮雪眼巴巴地看着他:“白榆,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什麽忙?”

“你先出來。”

江白榆走出房間,浮雪又招手把他叫到院子外面,幾人站在那一樹彤雲下。

然後浮雪說了自己的目的。

江白榆一聽,她是希望他監督她們吃毒蘑菇,如果她們快要毒死了,那就要麻煩他搭救一二。

……什麽樣的離譜腦子會想出這種主意?

他都有點好奇了,這蘑菇的魅力到底有多大,非吃不可?

江白榆問道:“你師姐知道你這麽胡鬧嗎?”

浮雪小聲說道:“你要是在我師姐面前亂說話,那我也可以在師姐面前亂說話哦。”

挺好,她還威脅上了。

師穆羽找來一個鍋子,幾副碗筷,又搬了些柴,就在大楓樹下架起了鍋。

師蕤賓從家裏拿來一壺酒和幾個酒杯,長簫長笛本來想去找師蕤賓,結果出門發現她就在他們家門口,于是高興壞了,兩兄弟一起湊上來。

來者都是客,浮雪慷慨地煮了好大一鍋蘑菇湯。

江白榆往鍋中看了一眼,紫裏泛青的湯水中翻滾着五顏六色的蘑菇屍體,像是魔鬼煉的毒藥,他不信這東西能吃。

一刻鐘後,那五個人圍着鍋子,歡聲笑語地一邊吃蘑菇,一邊喝酒。

兩刻鐘後,他們開始滿地亂爬。

江白榆抱着胳膊站在楓樹下,面無表情地看着滿地亂爬的人們。

有人在學兔子跳,有人在學貓走路,還有人在學魚游泳,每個人嘴裏都念念有詞,那陣仗有點像邪神的信徒聚會。

江白榆不打算這麽快救下他們,既然喜歡作死,還是長長記性比較好。

遠遠地,走來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師清商,他身邊一個男子,比他略矮一些,穿一身淡青色道袍,舉止文雅。

這人腰上挂着個很顯眼的荷包,與衣服同色。之所以顯眼,是因為他的荷包比尋常荷包都大上許多。

一邊走,那個男子一邊對師清商說:“清商,今天怎麽沒看到族長姐姐呢?她在哪裏?”

師清商說道:“找她做什麽,你那頓打是沒挨夠嗎?”

“如果是她打,那我被打死也是甘願的。”

“……”師清商一臉無語,“你有病吧?”

“是啊,我害了相思病。她真的好美。”

師清商張了張嘴,“你知不知道她多少歲了?”

“啊?你想說輩分嗎?按輩分來說你該叫她姨姨對吧?那以後我叫你兄弟,你叫我姨爹。”

“……不是,我是說,按歲數來說,你叫她一聲奶奶,算你占她便宜。”

兩人正說着話,那人一轉頭,看到遠處有人滿地亂爬,吓了一跳:“啊?!”

師清商不耐煩道:“丁黎生,你又怎麽了?”

丁黎生沒有回答,丢下師清商,急急忙忙跑到大楓樹下,蹲下身先檢查了離得近的師蕤賓,又檢查旁邊的師長簫。

随後他看了看鍋裏的湯水,大聲說道:“哎,這是中毒了呀,清商,有人中毒了!”

師清商臉色一變,也跑了過來。

師長簫忽然撲到丁黎生身上,後者吓得趕忙掙紮,然而師長簫力氣比他大了許多,他竟掙脫不開。

“清商,救命!”

“我知道,別叫了你。”

“不是,你先別救他們,先救我!”

師清商剛要走過去,冷不防自己腳腕突然被扣住,然後他聽到腳邊有個人正在低聲喃喃,嘴裏說着稀奇古怪語義不明的話,聽聲音是浮雪。

這要是長簫長笛,他早就一腳踢開了,但浮雪畢竟是客人,又是個女孩子,他只好蹲下身耐心地掰她的手。

浮雪本來趴在地上,這會兒被他掰得不舒服了,松開手,忽然無意識地一抓他的胳膊,然後翻了個身躺着。

師清商被她拽得撲到她身上,好在他反應夠快,及時用手臂撐在她身邊。

這時候兩人臉對臉,距離不過咫尺。

江白榆皺了下眉,剛要走過去拉開他們,忽然聽到一聲怒咤:“你在做什麽?!”

原來雲輕聽到外面喧嘩,好奇地出門來看,一出來就看到楓樹下的這一幕。師清商正趴在師妹身上,眼看就要親上了!

她一直覺得師妹呆呆的容易被欺負,這會兒眼見擔心的事真的發生,只覺一股怒氣從腳下直往頭頂上竄,想也不想直接拔劍。

百年愁噌郎出鞘,帶着滔滔怒意,直擊師清商面門。

師清商翻身躲過。雲輕卻不肯放過他,步步緊逼。

他也抓起佩劍,卻并不拔劍,只以劍鞘阻擋她的攻勢。

雲輕的劍意咄咄逼人,他左閃右躲,最驚險的一招,劍氣擦着他的臉頰劃過,他堪堪避開,眼前蒙着的絲綢被劍氣割開,飄飄蕩蕩地落下來。

師清商步步後退,最後被逼得靠在大楓樹上,雲輕反手握劍橫在他頸前,忽然聽到江白榆的聲音:

“雲輕,誤會。”

怒海翻江的血液總算回落,雲輕殺氣盡斂,仰頭一看,不覺愣住。

師清商睜着一雙清亮的眸子,正笑吟吟地看她。

“你好兇啊。”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