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着光,匆匆從推門而進。門口的貝殼風鈴清脆作響。
我一時錯愕。
那人眼光往咖啡廳裏一尋,很快鎖定了我們桌,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他走到我們桌前,身子一歪,輕松坐上高腳椅,将雙手放到流理臺上,掃視一眼在坐的同學,開口道:“不好意思,路上塞車來遲了。這兩個月陶老師不方便,我就是你們的代班主任。”
代班主任?
大家面面相觑,這事兒之前都沒有聽說過啊。
我更是愣在那裏。
見大家面露疑惑,他問:“之前陶老師沒有跟你們說過?”
大家整齊地搖搖頭。
他舒展眉毛,盈盈一笑,道:“沒關系,陶老師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叫顧長熙,你們可以叫我顧老師。當然老顧、小顧都是可以的,但‘熙熙’就算了。”
我當場僵住。
有同學忍不住低笑,氣氛一下緩和不少。
顧長熙環視了一圈,眼角一彎,道:“頭一次跟大家見面遲到,是我不好,今天咖啡算我的。”
“顧老師,”李靜道,“我們已經付過了。”
“是嗎?”顧長熙有點惋惜,“遲到真不好,連付賬的資格都沒有。”
“我們每年都這樣的,”李靜解釋,“用的是班費。”
“那這樣,”顧長熙想了想, “我也給班級做點貢獻,我有一張這裏的會員卡,以後你們想喝咖啡,就算我的。”
李靜看看大家,遲疑。
“好歹給個機會,算我将功補過,好不好?”
顧長熙頗似委屈的表情再次逗笑了大家,李靜也不再推托,道:“謝謝顧老師。”
“班上是誰在管錢?”顧長熙掏出會員卡。
“生活委員。”
“那誰是——”顧長熙的眼神自然而然在同學中梭巡。
大家不約而同地将目光轉了過來。
圓桌只坐了二十來人,而每個人的目光就一把明确清晰的箭頭,齊刷刷向我投來。于是顧長熙的目光在衆人的引導下,成功落到我身上。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我只好揚了揚手,示意他:“我,程寧。”
顧長熙本是二指壓卡,準備将卡推出來,聽到是我,動作一頓。他淡淡一笑,手卻收回了卡,道:“那完事兒我再給你,正好還有別的事情。”
我心裏咯噔一下,怯怯看向他。而他說完便移開了目光,那神情再稀松平常不過。
其他同學不知道我曾經上過顧長熙的課,更不知道私底下我和顧長熙有過交集,以為顧長熙找我只是因為班級的事情,所以也沒人覺得奇怪。而白白卻在旁邊不動聲色地捅了捅我,目光暧昧而玩味,蘊含了極大的信息量。
我心中哀嘆,埋下頭,用雙手悲催地搓臉。
顧長熙說完這事兒便和同學聊開了,家長裏短的,親和而幽默。
雷一楠恰好坐我右邊,聊着聊着,他忽然轉過頭來問:“程寧,你覺不覺得這個老師的名字很熟?”
我大叫不妙,雷一楠你怎麽可以将有限的記憶力用在無限的八卦上面?
我面露無知之色,否定:“不覺得。”
雷一楠眉頭仍皺,似在思索,我心虛,奪過他手中的調查問卷,打斷他:“看看你今年都寫了什麽。”
雷一楠一下捂住:“不行。”
“那就更得看了。”我堅持。
“看了你也不明白。”他讓步。
“看了再說。”我奪過來,問卷的題目是:最為即将離校的大學生,你最後想對學校說點什麽?(建議意見均可)
我很不滿意這句話,我們雖然是大四,但建築學是五年畢業,學校這樣寫,顯然沒把我們算在裏面。
雷一楠在下面空白的地方寫了兩個大大的黑字:愛過。
這是什麽意思?我不由一笑,愛誰?愛學校嗎?
雷一楠一把奪了回去,輕蔑地看了我一眼。
“看過網上那個經典的笑話麽?”他問。
“什麽?”
“最後一個問題,愛過。”
我一頭霧水。
雷一楠再次輕蔑地看了我一眼,不屑解釋。
我哼了一聲,懶得理他。這時班級的聚會也接近了尾聲。李靜收了問卷,我聽見還有男生約顧長熙有空一起打籃球。
同學們稀稀拉拉地開始往外走。
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們,深情目送,自己原地待命不能動。
白白走時給了我一個同情的目光,默默地遞來一張紙條,我打開一看,上面也寫了倆字:緣分。
待擡頭,她已和吳歡喬娜勾肩搭背漸行漸遠,末了還回頭沖我嫣然一笑。
這個死丫頭!
就在我準備沖白白做鬼臉的當下,顧長熙不緊不慢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撒花~感謝這兩天大家的收藏和留言~鞠躬。請繼續吧~!大家節日快樂啊!收藏此文章★~點我收藏我吧~★求包養
23
不知為何,剛剛大家都還在的時候,顧長熙的出現除了讓我覺得吃驚和意外,并沒有讓我有其他感觸,而現在大家都散去,偌大的圓桌邊只剩下我和他,我心裏忽覺不安和別扭,手捂着咖啡杯,不停摩挲,有種想看他又不敢看的感覺。
好像,我有一點緊張。
“顧老師,”我佯裝鎮定,“您有什麽事兒?”
顧長熙将胳膊搭在吧臺上,倚着半人高的桌,問我:“實習結束了?”
“嗯。”
“雷老板還大方吧?”
“嗯。”
他笑了一下:“怎麽那麽緊張,我又沒要你請客。”
“沒有。”我扯起僵硬的嘴角,“有什麽好緊張的。”
“今天看到我,有沒有很吃驚?”
“還好吧。”
“我想起一則笑話。”他抿了一口咖啡。
“什麽?”
“英語老師問一個學生,‘How are you是什麽意思’,學生想how是怎麽,you 是你,于是回答‘怎麽是你?’。老師很生氣,又 ‘How old are you 是什麽意思’,旁邊一個學生理直氣壯地站起來,很自信地回答:怎麽老是你。”
我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心裏是不是有這種感覺?”他也笑了,問。
“沒有,”我搖頭,正想用個詞語來形容,白白剛才寫給我的那兩個字忽然就跳進了我的腦海,我想了下,又覺得太過暧昧,便道:“老師和學生本來就是要經常打交道的。”
顧長熙點點頭,又道:“雖說你們都是大學生,成年人了,我也只是你們的代班主任,但是在陶老師不在這段時間裏,我還是希望每位同學都好好的。之前我沒有上過你們班的課,對班上同學情況的了解也不多,如果同學們有什麽想法或者難處,你可以直接向我反映。”
他的話題轉換的有點快,明明還在唠家常,一下就切換到師生交流了。我有點懵,不知如何回答,只道:“咱班同學都挺乖的,顧老師您費心了,有什麽事兒我一定向您傳達。”
他看了我少許,緩緩開口:“生活,有什麽困難麽?”
我的手停了一下,道:“挺好的啊。沒困難。”
顧長熙墨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我。
我莫名被他看得心裏發虛,咧嘴一笑,反問道:“我能有什麽困難?顧老師要給我發獎學金麽?”
顧長熙并沒有堅持這個話題,他倏爾一笑,一筆帶過:“如果有困難可以跟我說,但如果是獎學金,我得先翻翻點到記錄。”
又被戳到痛處,真是無語又無奈!我放低了語氣,帶着央求:“顧老師,我已經知錯了。孔子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您就別再老提這事兒了。”
“你也有軟脾氣的時候?”他驚訝,“上次在課堂上的表情,我以為你要吃了我。”
“哪有,”我狡辯,“我當時只是胃不舒服。”
“真的?”
“比真金還真!”
“那我就放心了。”
“怎麽了?”我疑惑。
“那天我回去照了好久的鏡子,”他一本正經地道,“我以為自己已經惡心到天理難容的程度,居然讓人一見就想吐。”
“顧老師,”我想起那天的場景,忍笑,“對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啊……”顧長熙搖頭嘆息一聲,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卡,“這裏的會員卡,收好了。”
“謝謝顧老師,”見他心情頗好,我道:“我偶爾自己來喝一杯麽?”
“可以啊,”他居然同意,“不過你得帶上我,或者回頭把卡裏的錢補上。”
我癟癟嘴:“顧老師真小氣。”
“是沒你度量大,”他笑着附和,“早飯可以吃兩個人的量。”
我一時赧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正好他把卡遞過來,我用收卡的動作掩飾了心中的羞澀。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湧上心頭。剛剛我們談論的話題僅限于課堂和學習,而他剛才的那一句話,好像一下跳出了某個方框,讓我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
或許他并沒有待我不同,而我卻覺得比起其他同學,和他多了一些牽連。
“顧老師,”我想了想,鼓起勇氣憋出一句話來,“我可以跟你彌補上那頓飯。”
“哦?”顧長熙揚眉,認真思索了一下,婉拒道:“這倒不急。”
我有些失望。
談話接近尾聲,就在我把卡放進包裏準備離開之時,顧長熙又道:“倒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麽?”我問。
“如果方便的話,找個時間把床單還給我。”
我手中的動作頓時一滞。
我聞聲看去,只見顧長熙姿勢優雅地抿了最後一口咖啡,然後自然流暢地合上錢包,或許是有感應,他淡淡瞥了我一眼,表情不甚明顯,而後又将錢包放進褲子兜裏。
最後那句話,說得那麽随意,有人推門進來,風鈴聲響,那句話仿佛就随風消逝在空中。
而我卻當場呆住三秒鐘,第四秒的時候,血液重新開始在身體裏流動、奔騰,一股熱流沖上腦袋,從耳根蔓延到臉頰。
我實在不知道如何回應這句話,腦袋一陣發懵,只憑着最後的一點本能,應道:“哦。好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點點頭。我姿勢僵硬地拿起包,幾乎是落荒而逃。
作者有話要說:有時候,我覺得顧老師也挺壞的。
你們覺得呢?
這章好像有點短【摸下巴】
嘿嘿,收藏此文章★~點我收藏我吧~★
☆、2424
床單……床單!
中國有句古話: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我想,這真在我身上應驗了。
暑假在顧長熙家借宿的故事,其實并沒有就此結束。
因為那天顧長熙家停水,所以床單的問題一直像一把刀一樣懸在我心口,讓我心神不寧。我平時雖然臉皮挺厚,但要真将血紅的真相放到一位男老師眼前,我還做不出來。猶豫再三,我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偷摸将床單背了回來。
我想回宿舍把床單洗幹淨了,再找個時間還給他。學校有自助洗衣房,三塊錢一桶,平時我都攢了一桶衣服才去洗,而對于顧長熙的床單,特殊問題特殊解決,一缸就洗了床單一件。可沒想到這樣,床單中間還是有淡淡的血印。于是我又在宿舍水房支起了搓衣板,專門針對那一塊頑固地方進行清理,而問題,恰恰就出在這裏。
洗到一半的時候,由于我用力過猛,稀薄的床單中間被搓出了一個洞。
這下可好了,好心辦了壞事,我眼瞅着那塊破洞,哭笑不得。
要是将這樣的一條床單還給他,他會不會認為是我一個大屁打穿了床單,所以才不肯給他?
既然木已成舟,我心一橫,那就且随流水從此逝吧。我想,顧長熙是一位體貼又細膩的大學老師,應該不會在乎一條床單的得失。
何況,還是被鮮血染紅過的。
可沒想到,事實卻如此不遂我願。
他居然還要要回去?
他好意思?!
在回宿舍的路上,我痛苦又悲憤地想,顧長熙作為拿着工資的大學老師,為何要跟我一個學生斤斤計較一條床單?那天給我買了蘇菲,明顯就是已經知道了我的窘迫,也應該知道床單上必然有了貓膩,現在要回去,夜晚再睡到這樣的床單上,他的屁股不會有意見嗎?
憋着一股氣,我義憤填膺地打開了宿舍的門。
白白倏然一下從電腦前伸長了脖子,沖我不懷好意地粲然一笑。
我無視她的表情,目光直接鎖定到桌上一盒包裝精致的月餅上。
“誰買的月餅?這麽好!”我問。
白白轉了頭,朝看小說的喬娜不懷好意地粲然一笑。
我立馬明了,臨近中秋,這肯定是孫志揚送的。想起暑假在學校碰到孫志揚,他毫無鬥志地跟我說幾乎要繳械投降,那表情沮喪到了極點,而一開學,卻又恢複了精神,重新對喬娜展開了攻勢。
感情,果然總是讓人不由自主。
喬娜仍是一副局外人的樣子,躺在床上舉着手機,壓根都不搭理我們。
吳歡直接道:“孫志揚送的。在樓下等了好久呢。”
“唉,”白白配合嘆氣,“咋就沒有人給我送呢。”
“你緣分沒到呗。”我搶白。
白白嘿嘿一笑,也不惱,我們仨人的目光都很有默契地看向喬娜,而她幹脆換了個姿勢,背對着我們看小說。
我們忍不住嘆息,半真半假地跟喬娜開玩笑:“娜娜,你也別一副看透紅塵高高在上的樣子,孫志揚雖然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可怎麽說也算是一個潛力股,人家導師可是個院士。雖然不是高富帥,可對你的心還真是天地可鑒啊。”
這話說的一點不假,從孫志揚開始追求喬娜開始,他的真,是我們有目共睹的。喬娜雖不會明說自己喜歡什麽,但細心的孫志揚總是會發現,然後樂颠颠地買來給她,偶爾還會對上喬娜的冷臉,卻依舊熱情不減。
我有次親耳聽見孫志揚一同學打擊他:“天涯何處無芳草,她那麽冷,小心把自己凍感冒。”
孫志揚道:“感情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就算她是座冰山,我也得給她捂化了。”
聽得我都很感動。
因為父母離婚的原因,我媽很早就防止我早戀,上了大學,也害怕我感情受到傷害,總是小心翼翼。而在她給我打的若幹預防針中,我覺得有一點是挺正确的。
男人不管有不有錢、有沒有背景,真心實意對你好,才是最重要的。
這話聽着有點空,而當我看到孫志揚時,我覺得有點實了。
這樣看來,喬娜确實有點不服好歹的樣子。
白白坐到喬娜床邊,擺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樣子,語重心長地勸道:“娜娜,你也老大不小了,眼前放着個這麽好的,別不珍惜啊。”
喬娜被我們說得有點煩,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捂着耳朵道:“你們這些吃裏扒外的東西,一盒月餅就要把我賣了。”
“這真不是,”白白道,“其實我們覺得孫師兄也挺好的,而且你……”
話說了一半,又被咽了下去。
我和吳歡對視一眼——這裏面有問題。
“而且什麽?”吳歡慫恿。
“什麽什麽啊?”喬娜心虛。
白白道:“那天孫志揚過生日,我看見喬娜在陽臺上立了很久,猶豫要不要給孫志揚打個電話……”
“喬娜……你動心了哎!”吳歡興奮地宣布。
“沒有,我才沒有!”喬娜狡辯。
“懷春少女還害羞?”
“真沒有!”
“還不承認?快快快,給孫志揚打個電話,讓他請我們大餐!”吳歡示意我。
“沒有!”喬娜一下從床上站起來,劈手奪過我的手機,一下甩在床上,大聲道:“說沒有就沒有!我沒有對孫志揚動心!也不會對任何人動心!你們不要瞎搗亂好不好!”
說罷,氣呼呼地摔門而去。
宿舍一下安靜下來,剩下我們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喬娜生氣了?”白白問我。
“我們太過了?”我問吳歡。
“到底怎麽了?”吳歡問白白。
問完我們仨不約而同地搖搖頭。
宿舍四個人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以前比這個尺度大的玩笑我們也開過,也沒有見喬娜生這麽大的氣。
“喬娜心裏是不是有什麽心結?”半天,白白冒出一句。
我們仨同時看向桌上那盒月餅,十分困惑。
晚上,我去圖書館還書。
一個人走路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的加快步伐。我想着下午喬娜的事兒,一不留神,頭頂一痛——不知不覺地撞到了電線杆上。
“哎喲!”我捂頭大叫,真是人不走運,連電線杆都欺負你。
“想什麽呢?”
扭頭看去,雷一楠正好到籃球場邊上撿球,看到了這一幕,一副看笑話的樣子。
心裏郁悶,也不想多言,我白了他一眼,擡腿就走。
“嘿。”他叫住我,拍着籃球走過來,“怎麽那麽小氣?我看看撞傻沒?”
“有事兒嗎?”我讨厭這種帶有落井下石的關心,特別是在心情不好的時候。
“程寧同學你這态度是不對的,今天吃火藥了?”
“沒事兒我先走了。”
“嘿,”雷一楠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瞪他一眼,他趕緊放開,“別走啊,我下午不是故意的。”
“什麽?”
“我寫那倆字就是逗學校玩兒的,沒別的意思。那笑話你回去一查就明白了。”
——原來他還以為我是為了下午填問卷的事兒生氣呢。
“哦,”見他态度端正,我也收了脾氣,“我沒生氣,就是覺得最近運氣特不好,連走路都會撞電線杆。”
“這事兒有啥好氣的,”他放開籃球在地上拍了拍,收起摟在臂彎裏,浮起一抹笑,“走,哥帶你去個好玩的地兒,岔一岔厄運。”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碼文了一章,400來字,很肥。
嗯!自我表揚一下。
☆、2526
雷一楠帶我去的地方,是一個酒吧。
這是B市有名的酒吧一條街,臨水做軒,荷葉搖動。下了車他駕輕就熟地帶着我七拐八拐,繞到一條偏僻的小道,那裏有一扇紅黑格子相間的門,上面寫着兩個狂草的字:無歡。
我一看就樂了,問雷一楠:“吳歡還開了個酒吧?”
他也樂了,道:“我第一次來也覺得好巧,不過咱班吳歡可能還沒有時間搞副業。”
“是的,”我應和,“網游的小號就夠她忙的了。”
雷一楠笑瞥我一眼,推開了門。
轟鳴的重低音,缭繞的煙霧,剎那将我們包圍。
有侍者端着餐盤立在門口,雷一楠路過的時候順手取了兩杯飲料,一杯是雞尾酒,一杯是橙汁。然後将橙汁遞給了我。
“我為什麽要喝橙汁?”我抗議。
“小程嘛,所以喝橙汁。”他抿了一口酒,做享受狀。
我不甘,轉身就要換,他拉住我,道:“這裏酒水很貴的,不要浪費。”
我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雷一楠嚴肅地跟我咬耳朵。
“那你還帶我來?!”我怒。一想到自己的錢包,就一陣心痛。
“帶你見見世面嘛,也算是建築調研了對不對?”他頭頭是道,“物質都是虛的,重要的是你精神享受了。”
我瞪他一眼,卻又經不住左右環顧起來。我是第一次來酒吧這種場所,對這裏的一切都刺激着我的感官,年輕陌生的面孔,晃動的人群,瘋狂的音樂一聲一聲堪堪落在心上。我感到新鮮和好奇。不過很快這種感覺就過去了,我就像一滴油掉入了水中,被水包圍,卻不能融入其中。
舞池中瘋狂舞動的人群,明滅旋轉的燈光,還有怪異唱腔的歌曲,讓我失去了興致。
我坐在沙發上,蔫蔫地咬着吸管。
不遠處晦明不清的角落裏,有情侶肆無忌憚地耳鬓厮磨。
我覺得難為情,轉了個身子,雷一楠正好将最後一口雞尾酒一飲而下,繼而起立,大聲沖我道:“去玩玩兒?”
我瞄了眼臺上衣着片縷性感扭動的長發美女,堅定地搖了搖頭。
“走嘛!”雷一楠盛情向我發出邀請。
我觸電般地縮回了手。
雷一楠大笑:“土包子!”大步走出卡座,自個融入到了火熱的舞蹈海洋中。
沙發上,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喧鬧的音樂充斥着我的耳膜,周圍是HIGH到極致的人群。而我一個人并腿端坐在這裏,手裏端着半杯橙汁,穿着圓領白色T恤和牛仔短褲,沒化妝沒塗指甲,如果再在脖子上系一條紅領巾,就是一個标準的小學生,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舞池裏的人大聲地叫嚣跳動,滿頭大汗,而我靜坐着,卻覺得空調絲絲吹得有點冷。
我有些後悔了,不應該跟雷一楠來這樣的地方。
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穿着HITPOP類型短袖、漏了很多洞牛仔褲的美女,端着兩杯酒走了過來。她有一張年輕的面孔,頭發極短,耳朵上釘着很多耳釘,在昏暗的燈光下熠熠閃光。
“一個人?”她徑直坐在我身邊,遞給我一杯酒。
我瞄了眼他,沒接。
“學生?”她将酒杯放在桌前,盯着我的橙汁輕笑。
媽媽從小就教育我不和陌生人說話,何況是在這樣的場所。
我沒吱聲。
她又笑了笑,從包裏掏出一盒煙,将煙盒放在桌面上,抽出其中兩根,露出煙嘴,又放了一個ZIPPO打火機在上面。
她不點,也不抽,似乎是等着別人給她點。
做完這一切後,她便二指夾起高腳杯,歪在沙發靠椅上,微微一笑,沖我一舉杯,眼睛毫不避諱地看着我,緩緩品了一口酒。
那表情,好像我就是她的下酒菜。
我不由渾身一哆嗦。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不用多想,我當機立斷放下手裏的橙汁,提包走出了卡座。舞池的音樂振聾發聩,我在重重人影中四處尋覓,找到雷一楠的時候,他正和一位妙齡美女你來我往,玩得正起勁。.
我黑着臉拉他走出舞池。
我跟他說我要回去,雖然他意猶未盡不太情願,但見我态度堅決,也沒多說。在出門的廊道上,我又停住。
“怎麽了?”他問。
“上個廁所再走。”
“外面有公廁。”
我覺得好笑,指指他身後的标識,“這裏就有,為什麽要去外面?”
他猶豫了一下,道:“好吧,你跟我來。”
我有些奇怪,尾随其後,拐過牆角他大手一推,一頭便直接紮進了女廁所。我吃驚不已,心想雷一楠真是喝醉了,正想叫住他,這時從女廁所裏面卻出來了個男的。
我眨眨眼睛,這顯然不在我的理解範圍內,雷一楠從裏面探出個頭來,招呼我:“進來吧,沒事兒了。”
我止步不前,他又道:“趕緊的,我在外面給你守着。”
我狐疑地往裏瞅瞅,廁所三個隔間的門都開着,顯然已經沒了人,我這才放心地走進去。出來的時候,雷一楠一只手撐在門口,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樣子,我正想取笑他,卻見到剛才跟我搭讪的那位女生,正大光明地走進了對面的男廁所。
我驚掉了下巴。
出了酒吧,我的耳朵還處于耳鳴狀态。
今晚的遭遇讓我很失望,甚至有一點點生氣。我知道雷一楠的課餘生活很豐富,偶爾在與他通話的時候,能聽見裏面熱鬧的喧嚣聲。這讓我有一點錯覺,覺得年輕的生命就應該是風風火火,充滿刺激和新鮮感,而不是一天到晚老老實實捧着課本做書呆子。我渴望了解到校園外面光鮮的生活,對雷一楠的生活有一點歆慕和好奇,所以在他說今晚帶我來酒吧的時候,我既害怕又心動,但好奇占了上風,所以我跟着來了。
而親身體驗的結果,卻讓我大失所望。我不喜歡這樣的地方,那裏躁動的荷爾蒙、混亂的秩序和潛在的危機,都讓我沒有安全感。在我的人生價值體系評判标準中,這幾乎就要被算到不三不四那一欄。
夜晚的風涼涼地吹着,沿着湖邊一溜都是夜市。我閑閑地走着,雷一楠碰了碰我:“怎麽興致不高?”
“有點疲倦。”
“要不要逛逛?”
我不置可否,信步走着,眼睛漫無目的掃過街邊玲琅滿目的商鋪。忽然眼睛被一個小小的工藝品所吸引。
那是應今年荷花節做的一套小小餐具,便攜性的,裏面是可以組裝的筷子、勺和叉。最重要的是,這套餐具是淡淡的綠色,花紋是被巧妙藝術化的荷葉,荷杆出水很高,像天鵝般露着長長的脖子,十分優雅,和顧長熙淡綠色條紋床上用品,像極了一個系列。
我心裏一動,一個想法浮上心來。
而看到價格的時候,又有些沮喪。
“老板,”我拿起一套示意他,“這個還能便宜點麽?”
“哎喲小姑娘,你真是好眼神啊。這個可是限量版的,不能少的。”
“少點吧。夜晚做個關門生意,明天才會興隆啊。”
老板搖搖頭,表示不賣。
我念念不舍地将餐具放回了櫥窗。
我想餐具應該比床單實用,建築學的老師經常會扮演空中飛人的角色,像顧長熙這樣的單身老師,很少會在家中開火。而如今外面餐飲衛生讓人堪憂,若是能有自己随身攜帶的餐具,既衛生又環保。而這套餐具又造型優美,即使是不使用,亦可以當工藝品收藏。
我又掂量了一下床單和餐具的價格,如果賠張床單給顧長熙,肯定是要簡單便宜許多。而不知為何,心裏卻有個聲音犟直而強烈地告訴我,應該将更好一點的餐具送給他。
可如果買了這個,我又怎麽找個說詞送給他呢?
好像,弄壞了床單,就理應陪床單,而若用其他物品代替,就顯得有些不太妥帖。
甚至,有一些突兀。
我糾結起來。
老板見我猶豫不決,開始施展他的本領:“小姑娘你就不要再猶豫了,我家就只有這一套了,別家都沒有了。你看看這做工這創意,性價比還是蠻高的啊。你買回去,不論是自己用還是送人,多拿得出手啊。有些事兒,過了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我擡眼瞄了眼老板,心一橫,一咬牙,終是買下了這套餐具。
作者有話要說:抓頭發,卡文了。
過度章節,下章顧老師出馬。
跪求靈感君。
☆、2626
周一上午沒課,我正好去三樓學院告示欄查看張貼的通知。路過顧長熙辦公室的時候,偷瞄到他正在辦公。
我飛快地跑回五樓教室,從書包裏取出餐具,捂在手裏,又做賊般的溜回到三樓。
我心裏不停地打着鼓,卻又人格分裂般地不斷給自己鼓氣。我想好了說詞,就跟他說床單洗了晾了卻又被風吹走了,所以買了給餐具當做是賠罪。依照他的脾氣,他肯定不會生氣,而我又擔心,若是他不但不生氣,反而跟我客氣,不要床單也不要餐具了,那我該怎麽辦。
正想着,305的門忽然開了。
顧長熙夾着筆記本走出來,正好跟我撞個了面對面。
我措不及防,一下将餐具藏在背後,拽地死死的。
“顧老師。”我雲淡風輕向他打招呼。
他回我一個笑:“有事?”
他的嘴角浮起淡淡的酒窩,笑容自然又親切。而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改變了注意,剛剛想好的話全然不見了蹤影,手裏的餐具頓時沒了拿出來的勇氣。
“啊?沒事兒,我來三樓看看通知。”
“嗯,獎助學金的通知出來了,你自己留點心,有合适地要積極申請,別誤了時間。”
“我知道。謝謝顧老師。”
極其短暫又普通的對話,說完他便走了。
此時正值上午大課之間的休息時間,三樓走廊裏來來回回都是回來或者離開的老師。我看着顧長熙的身影轉過那堵玻璃磚牆,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背影,慢慢的,那背影也漸行漸遠了。
而我站在這裏,兀自松了口氣,卻又恨自己不争氣。
不過就是還一個東西,至于這樣麽。我有正當的理由,為何卻躲躲藏藏如同做賊。
我回了神,正欲離開時,偷瞄到顧長熙辦公室的門還開着。
或許他不會離開許久,所以走時沒關門。
我又回頭瞅了眼他離開的方向,确定他沒有回來,然後推開了門。
陶青因修産假,桌上的東西很少。相比之下,顧長熙桌上的東西便多了許多,左側堆着一大疊書,右側是一些文件夾,中間空出來玻板下,還壓着許多通知和信手塞的名片或電話號碼。
我将那套餐具放在玻板正中央,打量一番,覺得那素雅的主題還挺适合辦公室的書香氣的。而下一秒,我又覺得放中央太紮眼,将餐具移到桌面3/4的地方,臨走時,我又拿了張白紙,蓋住它一半的部分,制造出随手一放,卻又半遮未蓋的表象。
然後我又偷偷摸摸地掩上門離開。
回到教室,我才想起剛才放了東西卻沒有留名!
我掏出手機,準備給顧長熙發條短信。
寫什麽好呢?
我想了想,寫道:顧老師,床單因被風刮走,特買一餐具代替,望您喜歡。
寫完念了一遍,覺得少了點誠意,改為:顧老師,床單因被風刮走,十分抱歉,特買一餐具代替,望您喜歡。
完了我又念了一遍,還是覺得不妥,推敲再三,我将“特”字去掉,并修改了最後一句話:顧老師,床單因被風刮走,十分抱歉,我買了一套餐具代替。希望您不要介意。
這樣顯得非常正式了,不矯情不傲嬌。我再次确認之後,按了發送鍵。
剛放下手機,短信聲就急促地響了起來。
我急急打開,瞥了一眼便洩了氣,上面寫道:中秋佳節至,國慶大假來!金沙國際整容中心為您解決眼帶皺紋,斑點面部松弛等煩惱,國慶七天8.8折優惠。等你來哦,親!
晚上,吳歡在跟家裏人通話。
吳歡家離B市很近,只有兩個小時的車程。但她回家的次數卻不是很頻繁,一個學期也就2、3次。不知是因了我們這代獨生子女的關系還是什麽,在我的同學中,對待家裏的人的态度,往往是缺乏耐心和主動,比如吳歡此刻,面對的電腦,右手點着鼠标,左手舉着電話夾在左耳,說話語氣興致缺缺。
——嗯。
——嗯。
——嗯。
——知道了。
——好了我知道了。
——好好好,您說。
……
——靠,又來個殺小號的!沒事沒事,不是說您,您說你說……
……
同學之間常常開玩笑八卦,當事人往往繳械投降時,而我們卻在興頭上不願罷休,有人說這就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其實,下面還有一句,子欲養而親不待。
我走到陽臺上,主教還有上自習的人,燈火通明。
B市的夜空總是迷蒙一片,天邊隐隐約約可以看到一片高低起伏的建築輪廓線。天空不是純粹的黑色或深藍色,視線的盡頭迷蒙着紅光,仿佛國畫裏的退暈。——這是大城市的标志,只有霓虹燈的漫射,才可以讓夜晚染上胭脂的顏色。每天廣播裏都會播報各種指标:大氣污染程度、顆粒指數、能見度、全年預計晴朗天數……不知什麽時候,這些幹癟死板的數字已經成了衡量人們生活環境的标準,我們生活在一堆數字裏,生活在量化了的世界裏。我想起顧長熙在課堂上說人是重要的衡量尺度,而事實上,現實中我們總是被衡量。
幼時的夜晚總會有風帶着小橋流水的潮氣拂過耳旁,暮色四合時我總愛眯着眼睛去追尋最後一抹陽光。家的前面有一塊草坪,我懷念躺在潮濕的青草上,那時滿眼都是亮閃閃的星星,秋日的夜裏,母親用一貫溫和的聲音,跟我講古老的童話故事。
她說,每一個逝去的人,都會化作天上的星星,低頭注視着她所愛的人。
眼睛一陣發酸。
這時,兜裏的手機滴滴叫了起來。
我打開一看,顧長熙:看到了,謝謝!
愣了一下,我才反應過來這是顧長熙遲來的回應。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