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夢中的熊熊烈火驚醒,方一醒來,蘇培盛就急匆匆地跑進來:“皇上,不好了!碎玉軒着火了!”
我來到碎玉軒,火已被撲滅,天空飄起淅瀝的小雨,碎玉軒已被燒得只剩一片斷壁殘垣。甄嬛臉上黑黑的,被吓得不輕;沈眉莊露出被燒傷的手臂,一旁的太醫給她包紮着;祺貴人匆匆趕來,左看看右瞧瞧,一臉驚詫。
“好端端的怎麽會走水?這宮裏的掌事太監呢?”
甄嬛身邊的小允子來了:“皇上恕罪,都是奴才當差不小心,不過縱火之人已經抓到了,正等着發落。”
“是有人蓄意放火嗎?”我讓将人帶上來,幾個侍衛押着個太監上來。
“事發時這個太監在碎玉軒外鬼鬼祟祟的,奴才已然在他身上搜到了打火石和火油,人贓并獲!”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太監問:“你是哪個宮裏的?”
那太監一臉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大有一種置生死于度外的大無畏精神。蘇培盛看了一眼,道:“皇上,這人是翊坤宮年答應身邊的人,名叫肅喜。”
甄嬛在一旁道:“幸虧奴才們發現得早,否則臣妾就沒命再見皇上了。”
祺貴人也撺掇起來:“皇上,臣妾的阿瑪和莞嫔的父親都是平年氏有功的臣子,臣妾聽聞年答應向來與莞嫔不睦,如今貶黜,她自然深以臣妾和莞嫔為恨。要不,小小一個太監,怎麽敢火燒碎玉軒!必定是有人主使的!”
我冷眼看着在場衆人,他們都容不下世蘭,都想她死。前世我縱然心裏存疑,卻也知道甄嬛和世蘭二者只能存其一,我選擇了前者。
“碎玉軒這麽多奴才,竟會讓一個小太監得手?你們是怎麽當差的?”
碎玉軒的奴才跪了一地,小允子道:“皇上,如今是深夜,宮裏只有一兩個守夜的,故而未能及時發現。”
我看了一眼廢墟:“區區一個太監竟能将偌大的碎玉軒燒成這樣?你們住在裏面的人竟能安然無恙地逃出來?況且今夜還下着雨,能燒成這一片廢墟除非是有人裏應外合,在裏邊放火。而你們能逃出來,未必不是提前做好了準備。”
見衆人呆立說不出話,我看向肅喜:“說,是誰指使你的?”
那肅喜連一個正眼都不肯給我,竟然還白了我一眼。我蹲下來,冷笑道:“你是翊坤宮的太監,外人自然認為你是受了年氏的指使。可年氏一個小小的答應,憑什麽讓你替她賣命?你如今這番作态,只會讓人覺得你背後另有其人,意圖嫁禍給年氏。”
肅喜的神情變得有些惶恐,卻依舊不言語,我吩咐道:“将這個奴才帶回養心殿,朕要親自審問!”說着也不等甄嬛她們再說話,拂袖而去。
我走後,在場之人皆是心驚不已,沈眉莊道:“想不到皇上竟偏袒年氏至此!嬛兒,我們該怎麽辦?要是皇上查出個所以然來,我這手臂豈不是白燒傷了!”
甄嬛道:“皇上今夜之舉止,不似往日,竟像是無論年氏犯了多大的錯,他都會包容似的。看來只有請太後施壓了。”
“這麽晚了,太後怕是睡下了。”
“事不宜遲,你我這就去壽康宮求見太後,不然這一夜的時間足夠讓她扭轉局勢!”
養心殿偏殿,我斥退衆人,叫來了夏刈審問肅喜。血滴子審人的手段可是一流的,不一會兒,夏刈就禀報:“皇上,肅喜招了,說他其實是端妃的人,奉了端妃之命去縱火,但是還沒得手就被抓住了,他也不知道後來怎麽就着火了。”
我沉默片刻,吩咐蘇培盛:“去把端妃帶來,不要驚動任何人。”
“知道朕為什麽大半夜把你叫來嗎?”我指着肅喜:“這個奴才你可認得?”
端妃瞥了一眼,面上古井無波:“臣妾不認得。”
“你不認得他,他可認得你。”
肅喜擡頭看着她:“端妃娘娘,小人肅喜,是您的遠親,奉了您的命令去翊坤宮侍奉,也是您讓小人去碎玉軒縱火以嫁禍給年答應的。”
端妃冷笑一聲:“笑話,僅憑你這個奴才的空口白牙,就妄圖欺瞞皇上,栽贓于我嗎!”
“若不是您讓齊将軍拿住了奴才的家人要挾,奴才也不會甘願受您擺布,犯下此等死罪!”
端妃依舊不肯承認,看向我:“皇上聖明燭照,定不會相信這個奴才的一面之詞!”
我揮手讓人帶走肅喜,冷冷地看向端妃:“朕知道,你和她不和。當年,她灌了你一壺紅花,讓你終生不孕,纏綿病榻。這些年也沒少刻薄作賤你。你一定恨毒了她吧!”
端妃自嘲一笑:“皇上既知道,又何必多說。這些年臣妾過得生不如死,皇上可曾過問過一句?身上的疼痛吃藥尚可緩解,可內心的傷痛永遠都彌補不了!”
我閉目長嘆,走到她身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朕的過錯。當年那碗安胎藥,雖是宜修讓你送的,可卻是朕和皇額娘的主意。”
她聞言一震,倒退幾步,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不,皇上只是知情,不可能是您的主意!不會的!”
我看着她遲遲沒有說話,她口中喃喃:“那也是您的親生孩子啊!您怎麽忍心?”
我閉目仰頭,控制着眼淚不讓它流下來:“今日才道當時錯,朕當年為了皇位穩固,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這些年,朕一直在忏悔。朕于她有愧,所以才要拼盡一切去保全她。”
端妃哆嗦着嘴唇許久沒有說話,突然,她像瘋了一樣歇斯底裏地咆哮起來:“即便如此,年世蘭這些年犯下的罪也是罄竹難書!殺她個十回八回都不為過!皇上要保她,您讓那些被她害過的人怎麽看?留下她,将來讓她再害死更多的人嗎!”她說這話時,眼中布滿了血絲。
我冷靜地看着她:“世蘭本性不壞,那些都是曹琴默的主意。朕會秘密解決曹氏,而且沒了年羹堯,她鬧騰不起來了。”
“呵!”端妃連連冷笑:“她幹了這麽多壞事,居然還是一句本性不壞!皇上啊,你真的要為這樣一個女人得罪整個後宮嗎?”
如果在前世,在以前,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但現在,經歷了這麽多次重生,我越來越确信她才是我唯一的摯愛,我已經離不開她了。
我沒有說話,回以一個肯定的眼神,端妃笑着流下來幾滴眼淚:“若是她害死了純元皇後呢?你也能原諒她?若是她和純元皇後只能選一個,你會怎麽選?”
我只猶豫了片刻:“是的,我會選她。年世蘭,朕保定了!你們誰也別想害她!”
看她呆立着不語,我嘆道:“肅喜的事,朕不會罰你,但是這個罪名你得擔下,你回宮去吧,不要再趟後宮這趟渾水了。”
端妃走後不久,太後來了。
“這麽晚了,皇額娘怎麽來了?”
“哀家要不來,指不定皇帝你得鬧成什麽樣!”太後一坐下就興沖沖地問罪:“碎玉軒失火,不是已經抓着縱火之人了嗎?是翊坤宮的太監,皇帝你明知道是年氏幹的好事,何不順着這個臺階下?還要橫生什麽事端!”
“縱火的太監已經招供了,是端妃指使的。”
太後一陣語塞,我接着道:“是莞嫔她們去找的您吧?皇額娘應該知道世蘭在兒子心中的份量,這些事,兒子自會處理,就不勞皇額娘挂心了。”
太後苦口婆心地勸導着:“哀家是不忍看着你誤入歧途,越陷越深。你是皇帝,有些事不用哀家提醒你了,帝王家可以有寵,但不能有愛。你這般偏袒她,讓莞嫔、惠貴人她們怎麽想?讓後宮其她妃嫔怎麽想?”
我敷衍着:“兒子有分寸,況且這件事本就不是她的錯,也不該降罪于她。天色已晚,皇額娘請回吧。”
太後臨走前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哀家最後問你一句,皇帝,何以至此?”
“因為……這後宮只有她對我一片真心不求回報,是,她張揚跋扈,偏執任性,可她為了我什麽都可以不要。兒子這一生能遇到這樣一個人,值了。”
太後有片刻的愣神,嘆了口氣,走了。
我懷揣着滿懷心事進入夢鄉,我夢見了甄嬛去冷宮告訴了世蘭小産和歡宜香的真相,她絕望地撞向了牆壁,留下一抹鮮紅的血液,宛若盛開的芍藥。
我從夢中驚醒,天已大亮。我叫了幾聲“蘇培盛”,沒得到回應。已經去了嗎?我心下大驚,顧不得穿戴整齊,穿上靴子,披了一件披風就往外跑。
黑衣人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這是你的最後一次重生了,接下來将為你展示現在冷宮發生的事。”
畫面一轉,我看見坐在冷宮的世蘭,一襲素衣,洗盡鉛華。忽然,一抹陽光照射進來,甄嬛來了,蘇培盛端着一個盤子也進來了。
我朝着冷宮的方向奮力奔跑着,後面一群太監、侍衛追着,所經之處,衆人皆側目。
蘇培盛呈上鸩酒、白绫、匕首:“奉皇後懿旨,請小主自選一樣。”
“皇後懿旨?皇上的聖旨呢?”
“皇上的意思是交由皇後娘娘全權做主。”
“沒有皇上的聖旨,我絕不就死。皇上已經能親口下令殺了我兄長,還怕再下一道旨意給我嗎?”
“皇上說了,任何有關小主的事都不想聽到。”
“皇上就厭惡我到如此地步嗎?”她努力抑制着淚水,道:“去請皇上的聖旨來,我等着。”
宮道好長啊,一眼望不到盡頭,我跑了不知有多久,也不知還有多遠才到,我顧不上停下來喘氣,顧不上灌了鉛的雙腿,也根本無心留意腦海中的畫面。
我不停地在心裏問還有多久才到,不停地跟她說:“蘭兒,等我!一定要等我啊!”
終于,我望見了冷宮的宮牆,我停下來喘了幾口粗氣,實在跑不動了,我只好扶着牆走過去。
“你知不知道那歡宜香裏面有大量的麝香?你用了這麽多年,當然不會再有孩子了。”
“你信口雌黃!那香是皇上賜給我的!皇上,不可能,這不可能……”
“若不是皇上的旨意,怎會沒有太醫告訴你你體內有麝香?就連你當年小産,也都是皇上的旨意,端妃不過是替皇上擔了虛名而已。”
果然是她說出了真相!甄嬛這個賤人!我咬牙切齒,加快了步伐。
“為什麽?為什麽?”
“因為你是年家的女兒,他不會讓你生下有年氏血脈的孩子的!”
已經到宮門口了,我聽到了她的笑聲,夾雜着淚水的笑聲,緊接着是她的一聲嘶喊:“皇上!你害得世蘭好苦啊!”
“不要!”我大叫一聲,破門而入,見她正奮力撞向白牆,我撲了上去拉住她。卻還是遲了一步,她的頭已經撞到了牆,額頭滲血,昏死過去。
我抱着她坐在地上,哆嗦着探了探她的鼻息。
“傳太醫!傳太醫啊!”
一旁的甄嬛叫了聲“皇上”,我哪裏顧得上她!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我攔腰抱起世蘭往外走:“蘇培盛,讓太醫院的所有太醫去翊坤宮!”
“皇上,可要傳步辇啊?”
“來不及了!”剛才跑了一路,來不及休息,我又這麽抱着她趕到翊坤宮。我也不知道我哪來這麽強的臂力、這麽久的耐力。一路上,我的腳步沒停過,我不停地在她耳邊呼喊:“蘭兒,你不能死!朕不準你死!堅持住!我們很快就到了!”
一進門就看到了頌芝,我将世蘭放到床上,終于撐不住了,累得癱倒在地,虛弱地吩咐了一聲:“頌芝,照顧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