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痛苦往事「上」
舞彌最終還是逝去了。
在即将黎明的天空,舞彌卻再也看不到晨曦了。
切嗣感到心很累。
明明她只是個工具,為了名為“衛宮切嗣”的機器而戰的工具,是用完了就可以舍棄之物,但那一刻真的來臨時,切嗣卻感到了迷茫與痛苦。
為了多數人而懷着犧牲少數人的理想,真的正确麽?
切嗣突然想起了當年,想起了自己把槍對準了父親的那一刻,想起了自己扛起了火箭筒,把自己最親的人送上了西天…
“言峰绮禮…”
切嗣看着舞彌冰冷的臉,緩緩吐出了這個名字。
他已經決定,這次聖杯戰争,要不惜一切代價宰了他。
……
……
直到回到城堡後,切嗣都沒有從那種狀态中恢複過來,對于在新都造成了破壞也完全沒有理睬,反正收拾殘局的是聖堂教會。
阿蒂拉再次回到了柳洞寺,制服了被大魔術困在裏面的兩儀式,那個覆蓋了整個圓藏山的三大魔術逐漸消耗了兩儀式的魔力,加上斷魔後已經數十小時,因此兩儀式急需重新簽訂契約,否則就會消失了。
對此王哈桑的決定向迦勒底請求派遣禦主,在此之前因為憐憫之獸的突如其來,迦勒底方面只派遣了三位從者現界,沒時間應付衆多特異點中的一個。
哪怕憐憫之獸基本被确認死亡,他們也要履行職責,把冬木的大聖杯給帶回來,避免被居心不良的人祈求願望。
畢竟,“獸”也不止一個。
……
……
無言的男人已經緘口不言一天了。
亦或是在思考,亦或是在決定未來的行動。
愛麗絲菲爾很快發現了切嗣的身影,他站在可以眺望城堡中庭的大陽臺上,斜身靠着镂空雕花的護欄,眺望着高懸于蒼穹之上的明月。
她慢慢地走到切嗣的身後,身上的潔白衣衫在月光中熠熠生輝。
切嗣也應該覺察到自己的存在了吧,腳步雖輕,但切嗣聽得出來。
他沒有表現出絲毫吃驚的神情,而是慢慢地轉過身來。
愛麗絲菲爾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了,可是當她看到切嗣轉過身來的表情,不禁覺得有些手足無措,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切嗣的表情就像一個受傷無助的孩子那樣,強忍着淚水,就好像被某人逼上了絕路,現在站在愛麗絲菲爾面前的切嗣,與那個實力不凡的魔術師殺手形象相去甚遠,只是一個無力怯弱的男人而已。
“切嗣,你——”
切嗣一言不發,抱緊了迷惑不已的愛麗絲菲爾,他的胸口竟然在顫抖…在愛麗絲菲爾眼中,切嗣的臂膀總是強勁有力,讓人有異樣的安全感,可是現在的切嗣就像受傷的幼獸一般無助。
“如果我…”
愛麗絲菲爾覺得切嗣抱得更緊了,甚至使她感到了疼痛,這時耳邊傳來了丈夫微弱而沙啞的疑問聲。
“如果此時此刻我決定要抛開一切,逃離這裏的話…愛麗,你會跟我一起離開嗎?”
像衛宮切嗣這樣的男人提出這種問題,大概愛麗絲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看來舞彌的死,對這個男人的打擊,真的很大,甚至讓他一度動搖了自己的理想。
“伊莉雅那孩子,已經在德國了…現在托付給了艾爾尼亞斯家族,如果切嗣你真的要走的話…那麽一起回到德國吧…我們三個,一起安詳的度過人生。”
愛麗絲菲爾的聲音很輕很輕,她理解眼前這個男人走投無路的心情,身為她丈夫的切嗣,面對着一生中最大的戰争,面對至親之人的離去,已經被逼到了無路可退的境地。
他已經不是八年前的切嗣了,不再是那匹冷漠無情,行走于黑夜的獨狼,不再是那個無止境地磨練自己的殺人機器了。
切嗣已經變了,變得非常非常脆弱,為了實現那個殘酷的理想,竟然把自己逼到了如此的境地。
讓切嗣發生改變的關鍵,別無他物,就是愛麗絲菲爾。
妻子和女兒,她們本不應該卷入衛宮切嗣這個男人的人生,他的名字就是“殺人機器”的代名詞,根本不需要親情與溫暖。
原本,衛宮切嗣沒有任何東西可失去。他甚至不會感到痛苦,正因為衛宮切嗣是那樣的男人,所以才能變得異常堅強,才能堅定追求着拯救世界的遠大理想,毫不猶豫地為此犧牲自己的一切,成為一個殘忍無比的殺手。
現在的切嗣想回到過去,做回過去的自己。可是——
在回顧過去歲月的同時,現在切嗣的靈魂深處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這八年的時間徹底改變了切嗣,切嗣僅僅為了保持過往冷酷無情的形象,就承受了相當多的壓力和痛苦。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戰鬥的。”愛麗絲菲爾一邊撫摸着丈夫顫抖的後背,一邊溫柔地說道:“如果想幹什麽,那就努力朝這個目标前進吧,我會一直站在你的身後,Saber她,也是。”
愛麗絲不得不承認.現在對于切嗣而言最需要的女人是誰,只有她自己,能喚醒塵封在切嗣內心深處的堅韌秉性,喚回多年前切嗣冷酷無情的個性。
那時還處于少年的他,懷着一個單純的夢,卻做出了對于普通人來說最殘忍的事。
……
……
海浪的聲音依稀可聞。
“凱利,你知道這個島名字的由來嗎?”名為夏麗的少女一邊悠閑地握着方向盤,一邊問道。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被稱為凱利的少年,搖了搖頭從嘴裏擠出個“不”字,好像生怕車輛的劇烈颠簸使自己咬到舌頭一樣。
他們兩個人所乘坐的這輛小型卡車,車身充滿了難以想象的鏽蝕痕跡,看上去已經報廢幾百年了,而且現在還不是跑在都市的平坦柏油路,而是在一條碎石路上。
這種路面就算是牛車走在這種路面上都必須減速慢行,而且感覺簡直就像是暴風雨中的一葉孤舟。
別看這個車破舊得好像一堆即将報廢的廢鐵,即使如此,這也是名為阿裏馬各島的島嶼中僅有的幾臺貴重的機動車。
作為只有三百餘戶人家的小漁村,阿裏馬各島上原本需要機動車的人家就不多,要說因為沒有機動車不方便的只有這個少年凱利和他的家人,以及做家政服務的夏麗。
對于居住在離村子很遠的密林地帶的少年一家來說,除了這輛破舊不堪的卡車之外實在沒有其他的交通手段了。
“阿裏馬各…是「大螃蟹」的意思吧?”少年問道。
夏麗點了點頭道:“很久很久以前,這個島嶼是用來放置供奉給海神的祭品的地方,但是有一天,一名少女因為沒有食物給病重的母親吃而走投無路不得已偷了給海神的品,結果那個女孩遭到了天譴,被變成了螃蟹的樣子。”
“真是可怕的傳說,”
“據說從那之後,抓這個島上的螃蟹來吃就能夠包治百病,少女的母親也因而從常年的病痛之中痊愈了。”
“真是越來越過分了…簡直是不可理喻的海神嘛!”
作為民間傳說,類似這樣的壁畫等等記載并不少見。如果仔細尋找的話,世界各地都能夠找到。
“那個,祭祀神靈的神社現在還有嗎?”
“早就沒了,不過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過。根據傳說,似乎就建造在凱利你家旁邊。”
這麽說那個被變成螃蟹的少女,竟然跑到那麽遙遠的密林深處,特意去偷供品給她的母親吃嗎?與其那麽費勁,還不如直接在海邊抓些魚來更方便呢。
凱利如此想道。
“村子裏的人都不願意靠近你家就是因為這個傳說,傳說那裏是不祥的地方,要是經常靠近那裏的話會受到天譴的,我也被這樣警告過。”
“怎麽會…那住在那裏的我也沒怎樣?”
“凱利你已經不算是陌生人啦。村裏人都當你是我的弟弟。”
雖然弟弟這種說法不能讓少年完全釋然,不過和從不走出屋子半步的父親比起來,凱利每次都要幫助夏麗去買東西,所以基本上每天都會搭車一起去村子裏一趟。
搬到這個島上有一年時間了吧,現在島上的每個人見到少年的時候都會很親切地跟他打招呼。
就連最開始見到他就和他打架的那些村子裏的小孩,現在也和他一起對別人搞惡作劇了。
雖然這裏是距離自己故鄉非常遙遠的地方,但是對少年來說,他仍然非常喜歡這個被稱為阿裏馬各島的地方。
雖然在最開始移居過來的幾周裏每天都感覺到非常的無聊,但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那絢麗的海島風光,漸漸的讓凱利沉醉其間。
不過對于從不接近任何人,而且一步也不走出屋子的父親來說,恐怕很難感覺到這裏有什麽令人愉快的地方。
“父親的話要是能夠和村裏人多交流的話,也許會有些改變吧。”
“嗯哼~~誰知道呢…”
夏麗一邊巧妙地操縱着方向盤躲避着碎石路上突兀的岩石,一邊苦笑道。
“西蒙神甫一直看不慣你父親的行為,還經常對我說教,說什麽要是再去那個屋子裏工作的話,早晚會被惡魔魅惑等等。”
“這樣啊…”
平時看起來那麽溫厚的西蒙神甫,背地裏竟然是這樣評價父親,知道了這個事實的少年不由得情緒有些低落,但是也毫無辦法,畢竟他只是個少年啊。
要是西蒙神甫真的知道父親所做的一切事情的話,他一定會把自己父子二人趕出這個小島的。
夏麗拍了拍自己的腰間,向凱利示意,在少女的腰帶上挂着一把鋒利的銀制短劍。
“看,這把小刀。神甫硬塞給我的,讓我一定要随身帶着。他說這是非常靈驗的護身符。”
“這不是你平時經常用來削水果的刀嗎?”
凱利滿臉黑線,這把刀,他不止一次見過她削水果。
“嗯嗯,這個刀很鋒利,用起來蠻順手嘛…一定是很貴重的東西。”夏麗繼續用平靜的語氣說着,和凱利不同,她好像完全感覺不到這個話題有什麽陰郁的地方。
“夏麗…你真的不害怕嗎?不害怕我爸爸嗎?”
少年雖然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問了出來。
夏麗爽快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父親并不是普通的人,而且從他的行為來看村裏人對他有一些猜忌什麽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既然做那種研究,遠離都市來到這麽偏遠的海島隐居,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吧。但是正因為如此,才能顯出你的父親真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呢…”
少年忽然察覺到,不知為什麽,只要說到有關爸爸的事情.夏麗便一下子變得成熟理性起來,明明只是只比自己大四歲的女孩子而已,絕對還沒有成熟到大人那種程度,可在凱利眼中,他就像個成熟的大姐姐一般。
“他的知識和發現,随便拿出任何一樣,對于這個世界來說都是可以改變一切的重大發現。這種東西當然任何人知道了都會感覺到害怕,所以必須秘密進行也是沒有辦法的…但是對于我來說,我真的相信那種力量一定可以對這個世界産生很大的幫助,我一直這樣堅信着呢…”
“那種事情,真的可能嗎?”凱利不由得問道。
“他也許已經放棄了…但是凱利,如果是你的話,我相信一定會成功的!”
夏麗非常認真的說道,而少年卻顯得有失望地說道:“什麽啊…爸爸最得意的弟子不是夏麗你嗎?要說繼續做下去的話,也應該是夏麗你才對。”
其實從父親能任用這樣一個陌生女子來當他的助手時,夏麗的天資可想而知,對于凱利來說,雖然父親有些偏執,而且很嚴厲,但也是一個非常溫柔非常偉大的父親。
那是一個少年在這個世界上最敬重最熱愛的人。
所以,當發現自己的父親竟然比自己的親生兒子更看重一個助手的時候,凱利的內心是非常不平靜的,最開始甚至還對夏麗産生過敵意。
但是夏麗那開朗的個性和溫柔的态度很快地便将少年天真的心結解開了,簡直就好像家裏面增加了一位新成員一樣。
夏麗對于凱利的父親,就好像是自己的父親一樣尊敬,對凱利本人,也如同自己的親弟弟一般照顧。
對于沒有女性親戚的凱利來說,「姐姐」這個詞有着遠超其字面意義的意義。
當然一開始也許還沒有這麽誇張,但是最近在少年的胸中卻産生了這樣奇妙的悸動。
夏麗所擁有的那份溫柔、開朗、賢惠,自己非常了解。
哪怕只是最普通的動作也顯得如此美麗,讓凱利幾乎看呆了。
在下車後,夏麗和凱利來到了島上掩映于密林的清泉之上。
此時即将夜晚,夕陽落在了海平面之下,海面上僅殘存淡淡的餘光。
在泉水流淌,發出美妙的聲音時,夏麗問出了決定少年一生的話。
“凱利,你長大以後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呢?要是你繼承了父親的研究,又準備如何去使用它呢?”
“欸?”
陶醉于海島夜景的少年突然反應過來。
名為凱利的少年看上去似乎有些猶豫,關于自己的理想這件事,他不願意被別人說成是幼稚,尤其不願意被夏麗說幼稚,這也許源自于一個孩子的小小自尊吧。
“這個,要保密。”
“嗯?”
夏麗意味深長地一笑,然後繼續問道:“那麽,凱利長大以後準備做什麽,我就用自己的這雙眼睛去親自确認一下好了,在我得到答案之前,我會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如何?”
“随便你啦。”
少年似乎有些難為情地把視線別了過去說道。
但即便如此,這樣好像自己姐姐一般的容顏,對于少年來說依然過于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