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痛苦往事「中」
漆黑的夜晚
.
蒼白無比的皮膚。
.
凸起于身體表面的青黑色靜脈。
.
好像臨死前的痛苦表情充斥在某人臉上,如果說這是人類的表情的話,那麽這個人類也很快就會成為非人類的東西了——
少年心裏非常明白這一點。
作為只有三百餘戶人家的小島,島上自然也沒有什麽路燈,縱使如此平日裏凱利眼中皎潔明亮的月光,卻是慘白色的。
月光依然靜靜地透過窗戶照射着這慘劇的現場,這裏建立是村外的雞舍。
某日白天,為了尋找不知為何忽然失去蹤影的夏麗,凱利走遍了村子的每一個角落,一直到晚上少年仍然不放棄地繼續尋找,最後找到了這裏。
少年看到了什麽呢?
眼前是滿地雞的殘骸,看樣子是被什麽東西噬咬過。
而随着凱利腳步的走近,他的眼前是雞舍深處不斷顫抖抽泣着的“死人”。
“殺了我——”
擁有和自己最喜歡的女孩一樣容顏的“死人”抽泣着向凱利懇求道。
那把白銀的短劍被那個女孩扔到了凱利腳旁,在月光下映射出寒冷而蒼白的光芒。
“我辦不到——求求你——”
“殺了我——趁現在還來得及——”少女痛苦的低嚎響起。
“這種事情…”
凱利搖了搖頭,向後退去。
我做不到。
這是凱利內心深處的回答。
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也好,夏麗就是夏麗,我們是約好要永遠在一起的,最重要的家人——
不,比那還要重要的人。
“求求你——”
夏麗痛苦地喘息着,漸漸她的聲音變得瘋狂起來,帶着一絲令人心酸而恐懼的抽泣,少女發出好似饑餓的野獸一般的喘息。
“已經——不行了——在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之前——快——”
“求求你——啊——”
凱利沒有選擇動手,為了抑制自己嗜血的沖動,夏麗咆哮着,張嘴的第一個目标是自己的手腕。
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這不是真的。
凱利這麽告訴自己,從雞舍中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他現在只想選擇逃避,不被巨大的恐懼和慌亂淹沒。
凱利一邊奔跑着,腦內思緒複雜得如同亂麻一般。
他只是單純的堅信,一定會有人能夠将他們從這好似噩夢一樣的恐懼之中解救出來。
夏麗一定會得救的。
她一定會的!
一定會有誰來拯救他們的!
少年不斷地對自己這樣說着。
西蒙神甫的小教會,如果全力跑去的話大概需要五分鐘左右的路程,凱利以此為目标,一邊哭泣一邊拼命地奔跑着。
腳上的疼痛也好,胸中的痛苦也好,已經全都意識不到了。
……
……
“娜塔莉亞·卡明斯基。”
這個女人如此向凱利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這個女人穿着與熱帶夜晚十分不合時宜的漆黑長袍,但是卻看不出一點出汗的跡象。
蒼白的面貌與其說是冷酷不如說是面無表情,甚至讓人懷疑她的身體之內是否有血液流動。
這就是将少年從水深火熱的地獄之中拯救出來的恩人模樣。
“好了,孩子。差不多也該你回答我幾個問題了。”
凱利背向着那個冷冰冰的女聲,他只是站在懸崖邊,凝視着遠處被肆虐的大火燃燒着的漁村。
一直到昨天為止都還一片祥和的村子,幾小時前還沉眠于寧靜月光下的村子,現在竟被無邊的業火燒盡。
即便站在懸崖上面親眼目睹,凱利依然無法相信眼前的這片景象,只以為都是一場噩夢。
村子裏那些熟悉的聲音,溫柔的笑臉,再也無法見到了——
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
“究竟,發生了什麽?”少年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娜塔莉亞哼了一聲:“先提問題的是我哦,小子。差不多該回過神來了吧?”
少年猛地回過頭去,倔強的神情中透露着不甘。
就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好,在這個時候不管別人的感受,不同答自己的問題,反倒還喋喋不休地問個沒完沒了真的非常讓人氣憤。
一陣無聲的沉默之後,娜塔莉亞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然後無奈地嘆了口氣,簡單做了下說明。
“現在,導致那個村子發生這樣慘劇的是兩夥人,一夥是被稱為「聖堂教會」的代理人。和你所知道的那種溫柔的神甫完全不同。他們的信仰都是背叛神靈的人就要死。當然他們看到死徒什麽的也自然會毫不留情地加以抹殺,如果沒有挨個的去檢查有哪些人被吸過血的時間,便會把所有的嫌疑人全部消滅。也就是說現在的這些家夥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另一夥人,被稱為「協會」,這個說明起來有點複雜…
娜塔莉亞頓了頓,接着說道:“簡單的說就是想要獨占類似于吸血鬼這種奇幻事物的一群家夥。當然,為了能夠達到獨占的目的,他們會把其他知道相關事情的人一個不剩的全部幹掉,為了毀滅證據,隐藏真相,不幹得徹底一點就沒有任何意義。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少年,你的運氣不錯,現在在這個島上,能夠從那些人的大清洗之中幸存下來的居民.恐怕只有你一個人了吧。”
比娜塔莉亞預想的要順利許多,凱利很快便接受了這一事實。似乎這個少年對于這些危險的家夥來到阿裏馬各島的原因,早就察覺到了。
看來在自己去尋找神甫後,神甫不知和什麽人取得了聯系,進而引來了這些人,如果當時…
凱利如果當時有勇氣把白銀短劍刺入少女身體的話,那麽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慘劇了啊…
但看着眼前這個燃燒的村莊,凱利想要後悔也來不及了,就是是自責也改變不了什麽。
而且她…哪怕她死了,自己也做不到親手把她殺死…
……
……
“那麽,你是屬于哪一邊的?”
“我算是「協會」的業務員吧。我負責尋找他們感興趣的秘密,并且保護這個秘密不被其他人知道交到他們手裏。當然,那要在出這麽大的事件之前賣給他們才行,不過現在來看,現在已經賣不出去了啊。”
娜塔莉亞聳了聳肩,恐怕這樣可怖的場面,這個黑衣的女人早已看了無數次了吧。
“好了,小子。”娜塔莉亞說道,“回到剛才的問題上來,你也該回答我了,所謂的封印指定——是指什麽意思你知道嗎?還有,造成這次死徒事件的那個邪惡魔術師究竟藏在這個島什麽地方?你知道嗎?”
雖然這些話聽起來對這個少年來說過于深奧,但在某種意義上來看卻是直指問題的核心所在。
因為凱利并不是這名少年的真名。
這個生于遙遠異國的少年,他的名字,對于這裏的人來說發音相當困難。
最開始是夏麗簡稱他為凱利的,于是這裏的村民們也都習慣性地稱呼他為凱利了。
少年也覺得與其被稱做「凱利特古」這樣的奇怪名字,不如直接叫做「凱利」更為親切一些。
這個少年的真名叫做——
「切嗣」
封印指定的魔術師,衛宮矩賢的親生兒子。
……
……
深夜,回到海島一角密林中木制小房的切嗣,看到父親帶着擔心的表情迎了過來。
“切嗣,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父親向切嗣抱了過去,切嗣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感覺到父親那寬厚的臂膀了。
在切嗣眼中,一向堅毅無比的父親很少會有這樣的一面。
可父親放開切嗣之後,表情卻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他說道:“我告訴過你今天一定不要走出森林的結界,為什麽你不聽我的話?”
“因為我擔心夏麗她…”
當聽到少女名字的時候,父親忽然把目光轉向了一邊,只是這一小小的舉動,便完全可以證明一件事。
“爸爸你知道她的身體究竟發牛了什麽變化吧?所以才不允許我出去的,是嗎?”
“對于那孩子的事,實在是非常抱歉,雖然我跟她說過實驗品是非常危險的千萬不要去碰,但是似乎她還是沒有戰勝自己的好奇心。”
面對切嗣的疑惑,父親的語氣充滿苦楚,但是切嗣沒有在裏面聽出半點悔恨與慚愧,只是略微的惋惜罷了。
“爸爸,為什麽你要做死徒的研究?”
“當然,這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作為我們衛宮家的研究,不管多麽久遠的事情也要去探求。
“對于我來說,至少要在你這一代之前,研究出對于壽命的對策。被束縛在死亡命運之中的肉體,距離「根源」實在是太遙遠了。”
在月光下所見到的夏麗,她那副凄慘模樣再一次浮現在切嗣的腦海裏。
“爸爸…早晚也會将我,變成那個樣子?”
“說什麽傻話,無法抑制吸血的沖動而死徒化的是失敗品。這一點我早就和夏麗說過了,這次實驗的結果看來并不如預想之中的順利。又要從基礎開始重新修改理論了。”
父親毫不在意的解釋道,而切嗣聽出的意味是——
“原來如此。”
切嗣點了點頭道,父親似乎還有繼續下去的意思,哪怕是全村三百戶人家全部死去這種程度的犧牲都沒有在意的必要,父親還要繼續重複下去,直到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為止。
造成更多慘劇麽?
切嗣突然想到。
“切嗣,這事情以後再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趕緊逃跑,恐怕已經沒有收拾行李的時間了,很快協會的那些家夥就會看穿這密林之中的結界,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裏。”
在切嗣的視線中,父親早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屋裏早已經收拾好了,有兩個大箱子擺在地中間。
一直拖延到現在也許就是在等待自己的孩子歸來吧。
“要逃走嗎?現在就走?”
“我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所以提前存南面的海岸準備了一艘摩托艇。這叫有備無患。”
父親兩手一邊提起一個行李箱轉過身向玄關走去。
這個時候的父親完全沒有任何警戒之心,畢竟能把後背露給別人的情況,只有最親的人吧。
于是,作為矩賢的兒子,切嗣從褲子的口袋裏掏出了娜塔莉亞交給他的手槍。
32口徑。
如果是在這種非常近的距離射擊的話,即便是小孩子也能夠輕易命中目标。
切嗣還記得那個黑衣女子的聲音。
因此——
這個少年,将槍口對準了毫無防備的父親後背,他的腦海裏想起了無邊的火焰,以及夏麗最後那凄慘的表情…
還有…
十年來與父親在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
切嗣知道,父親是愛着自己的,細膩的感情無時不刻溫潤着少年,他對自己充滿了期待。
自己也深深地愛着父親,每個男孩都會以父親為榮的吧。
亂麻般纏繞在切嗣大腦的思緒如同海潮般一波波襲來,切嗣閉上了眼睛。
但是與自己的思緒正相反的是,在最後一刻,切嗣竟然睜開了眼睛進行瞄準,緊接着迅速地扣下了扳機。
後腦遭到無端巨力的父親就這麽向後仰去,接着切嗣向前走去,又繼續朝着他的後腦勺開了兩槍。
然後停下腳步,繼續向後背部位補了兩槍。
冷血與無情。
殘酷與冷靜。
在一個少年身上迸發。
木制的地板.漸漸被血液染紅,那血在切嗣眼中,如此刺目,他所愛的父親,甚至沒能留下遺言。
躺在這裏的只不過是一具屍體而已,這個東西就是元兇,是這個東西奪走了自己的一切,殺光了島上的所有人,燒盡了村子。
夏麗曾經說過,他是很偉大的人,擁有能夠改變世界力量的人,切嗣也這樣認為過。
可尚處年幼的二人對于魔道的認識又能有多少呢?
切嗣甚至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在哭,握槍的手是如此沉重,仿佛是一塊烙鐵一般燙手,切嗣努力的想把這把槍扔出去,但手指已經麻木了,好像粘在上面了一樣握得緊緊的。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腕,然後很輕巧地将手槍從他手上取了下來。直到這個時候,切嗣才發現娜塔莉亞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這裏的結界沒有你說的那麽誇張嘛,我很輕松地就進來了。”
娜塔麗雅帶點責備的語氣說道。
“你生氣了?”
切嗣喃喃道。
“當然了,這種東西我以前可從來沒給孩子玩過。”
娜塔莉亞瞥了一眼從切嗣手中拿回來的手槍,重新上好安全栓之後收回懷裏。
“但是,最後你能不能趕得及還是要看運氣了。”
實際上,如果剛才沒有發生那些事的話,現在的衛宮矩賢一定已經平安地逃離了這裏,再次隐蔽起來,然後找個地方繼續開始對于死徒的研究了吧…也許在這個島上引發的慘劇,還會再一次發生。
“我竟然唆使孩子去殺害自己的親生父親,我實在是個非常差勁的人啊。”娜塔莉亞有些悻悻地說道。
聽她這樣說道,衛宮切嗣帶着臉上的淚痕喃喃道:“你,是個好人啊。”
娜塔莉亞怔怔地望着切嗣,接着嘆了口氣,将衛宮矩賢的屍體扛在肩上,說道:“我把你帶出這個島,之後的事情就由你自己決定了,有沒有什麽要帶的東西?”
切嗣很堅決地搖了搖頭。
“什麽也沒有。”
……
……
于是,切嗣就這麽和娜塔莉亞走了,永遠的離開了這個海島。
他就像個傭人或者助手一般,在幫助娜塔莉亞的同時,自己也在學習技術和知識,磨煉戰鬥水平,最終成為了——
「封印指定執行者」
狩獵超出常理之魔鬼的一匹獨狼。
名為衛宮切嗣的少年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條充滿荊棘的修羅之路。
切嗣後來知道,娜塔莉亞不隸屬于任何組織,她是以賞金為目的而狩獵的賞金獵人。
她的目标就是那些擁有珍貴的研究成果,但是卻脫離了魔術協會進行隐秘研究的“封印指定”魔術師。
和将所有的異端者以審判之名悉數抹殺的那個「聖堂教會」不同,魔術協會以确保研究成果的安全為最優先考慮。
其中最貴重的便是那些刻印在魔術師肉體之上的“魔術刻印”。尤其對于魔術世家來說,經過歷代的研究所産生的魔術刻印在轉移給其繼承者的時候能夠産生更加強大的力量。
娜塔莉亞通過與魔術協會的交涉,将從衛宮矩賢的遺體上回收的魔術刻印一部分讓其子衛宮切嗣繼承了下來。
雖然貴重的部分都被協會扣留,真正給衛宮切嗣繼承的只有其中不到一半的部分,但是對于衛宮切嗣來說,也已經完全足夠他作為魔術師發揮自己的能力了。
對于切嗣來說,魔術并不是自己一生的事業,而只是為了達成自己目的的一種手段而已。
除了魔術手段以外,切嗣逐漸掌握了許多讓人致死的技術,将其熟練運用,并在青年的歲月裏将之完全發揮。
切嗣沒有青春期少年的中二,也不是多愁善感的類型,他經歷了太多殘酷而血腥的戰鬥,外貌上已經完全沒有了那種少年的青澀。
作為年齡不詳的日本人,他的三張僞造護照上面都将其作為成年人,而一次都沒有引起過懷疑。
因為切嗣那陰冷無比,如同暗處毒蛇一般的目光,絕不是一個普通的青年所能擁有的。
這就是切嗣的青年時期,在聖杯戰争中,這位魔術師殺手所表現出的一切性格,大部分源于此時,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