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痛苦往事「下」
某日的一天。
得知自己的恩師兼益友——
娜塔莉亞面臨着人生最大危機的時候,衛宮切嗣依然沒有顯出任何感情上的波動,依然忘我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即便自己的內心如何焦躁也好動搖也罷,切嗣依然沒有辦法幫助娜塔莉亞。
因為現在她現在的戰場位于三千英尺高空中的巨型噴氣式客機的內部,切嗣無論如何也無法趕到那個全密封的空間裏。
事情的開端是從娜塔莉亞接受任務,追蹤一名被稱之為“魔蜂使者”之稱的魔術師歐德-波爾紮克開始的。
據說這位魔術師成功地研究出了死徒,能夠操縱自己控制的魔蜂,通過毒針使自己控制下的死徒數量增加,是非常危險的分子。
而且之後改頭換面僞裝成了一個普通人長期失去消息。
但是在四天前,有消息說發現該人正搭乘由巴黎飛往紐約的空客A300航班。
娜塔莉亞在完全不知道對方容貌與名字的情況下,接受了從機上二百八十七名乘客之中找到目标并進行獵殺的艱巨任務。
作為她搭檔的切嗣沒有同她一起登機,而是先行前往紐約調查這個波爾紮克僞裝的身份,師徒二人通過無線電聯絡,在三千英尺的高空客機密閉空間中,娜塔莉亞因此鎖定了獵物的位置。
飛機起飛後大約三小時,娜塔莉亞的暗殺行動比預想還要順利地完成了,但是,這卻是慘劇的開始。
波爾紮克瞞過海關人員帶上這架客機,藏在貨艙裏的“死徒蜂”在主人死後失去了控制,引發了致命的騷亂。
娜塔莉亞沒能及時消滅的“死徒蜂”接二連三地向乘客襲去,巨型噴氣式客機的客席轉瞬間便化為死徒肆虐的活地獄,這是完全沒有逃生餘地的密閉空間。
面對整架客機的死徒,即便強如娜塔莉亞也感覺到了無邊的絕望。
切嗣對于這不斷惡化的狀況,只能有些束手無策地等待着通信聯絡,對丁他來說絕對不能放過任何一個能夠證明娜塔莉亞還活着的機會。娜塔麗雅曾經再三告誡切嗣的一大原則就是——
“不管采取什麽手段,都要保證自己的生存。”
既然擁有着這樣一種信條,切嗣堅信娜塔莉亞這次也一定能夠化險為夷。
兩個小時過去了,無線電依然沉默着,終于,在夜空中星辰的光芒被黎明的光輝所掩蓋的時候,無線電終于打破了長久以來的沉默,一陣有些疲憊的女聲混雜着信號不好的沙沙聲傳了出來。
“…能聽到嗎?小子…你沒睡着吧?”
“聽得很清楚,娜塔莉亞。我們現在都在失眠一晚那黎明前最困的時候。”
“那當然,要是你昨天晚上敢去睡覺的話我回頭一定先把你弄死…那麽,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想先聽哪一個?”娜塔莉亞笑了笑說道。
“我們不是約好要從好消息說起的嗎?”切嗣回答道。
“0K.那就先說好消息,首先是我還活着,飛機也平安無事。我剛剛保證了駕駛艙的安全,機長和副駕駛在臨終前都設置好了參數,單純靠駕駛的話,我也我也可以做到。據說操縱方式和小型飛機差不多。”
“有沒有和機場的調度臺聯絡?”切嗣問道。
“聯系上了,最開始他們還以為我是在搞惡作劇,不過現在正在很好地調度。”
“……那麽,壞消息呢?”切嗣遲疑了一會兒後說道。
“嗯…最後沒有被咬到的只有我一個人,機組人員加上乘客全部三百多人無一幸免,全部遇難,成為了死徒,在駕駛艙對面的客席,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飛行在空中的死亡都市,不要驚訝噢。”
“……”
這是切嗣預想之中最壞的情況,“這種情況…你…還能活着回來嗎?”
“啊,這個門還是足夠結實的。雖然現在晃晃蕩蕩的,不過不用擔心會被打破——到是降落的方式比較讓人沒底。這麽巨大的東西,真的能安全着陸嗎?”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你這算是鼓勵我嗎?聽了真開心。”娜塔莉亞苦笑了一下之後無力地嘆了口氣,“距離到達機場還有五十分鐘。現在祈禱還太早了點,小子,陪我聊會天。”
“我不介意。”切嗣說道。
于是,兩個人開始閑聊了起來,首先從一直沒有聯絡的那兩個小時說起。然後是細數已經被幹掉了的波爾紮克的種種惡行。
最後,兩個人自然地回憶起以前曾經消滅的那些魔術師和死徒們,以及兩個人曾經共同面對過的那些修羅場。
平時很少說話的娜塔莉亞,今天不知為什麽變得話多起來,切嗣感覺有些怪怪的。
從客席傳來死徒的低沉的咆哮以及不停拍打着駕駛艙艙門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聽上去毛骨悚然。
為了将注意力從那上面轉移過來,只有聊天是最好的選擇。
“你最開始說要從事這一行的時候,我還着實頭疼了好一陣子呢。而且我怎麽勸你你都不肯改變主意。”
“難道,我是那麽沒有前途的徒弟嗎?”
“不是的,是因為你太有前途了,資質過強。”
娜塔莉亞苦笑了一下說道。
“什麽意思?”
“因為你能夠使自己的行動完全不受感情的控制,理性的對待死亡,對于一般的殺手來說,要經過多年的磨練才能夠掌握這一種能力吧…但是你卻能夠天生就有這種能力,真是讓人意外的天賦。”
“……”
無線電靜默着。
“但是呢,憑借天賦和能力去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也不見得就是最正确的。在才能之前,還有一個人的意志和感情,這些才是決定一個人人生道路的關鍵。如果沒有這些的話一個人就不能夠稱之為人了。在思考「想要做什麽」之前,先考慮的是「應該做什麽」只是依靠常例去行動的話…那這就不是人類,而只能被稱為機械而已,和人類的生活相差甚遠。”
一直以來看着自己成長的恩師的話語好似寒霜一樣滑過少年的心靈。
“我…覺得你是個很冷酷的人。”
“幹嗎現在還說這種話。難道不是嗎我有對你溫柔過嗎?”
“沒有,一直都是很嚴厲的,毫不留情。”
“一般來說,鍛煉男孩子都是父親的責任。”
無線電的另一端,娜塔麗雅稍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不過,造成你沒有父親教育的原因,我負有一定的責任。啊,要怎麽說呢…總之是沒有辦法推卸了吧。
“我只能教你一些生存的能力而已,別的也是無能為力的。”
娜塔莉亞似乎自嘲一樣地加了一句道。
“你是打算做我的父親?”
“別把男女搞混了啊,真是失禮的家夥,至少也要叫我母親才對。”
“說的也是,對不起。”
雖然切嗣回答的聲音很平淡,但他的表情卻顯得異常驚訝,看不到對方臉的無線電通信,當然也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因此娜塔莉亞也無法知道切嗣此時的心境。
“長時間以來,我一直都一個人經歷着那些血雨腥風,幾乎忘記了,自己孤身一人這一事實…所以,啊…呵呵…這樣反倒覺得有可笑了。好像一家人一樣。”
娜塔莉亞邊說邊笑了起來。
“我也是。”
現在說這些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呢?切嗣一邊在心中這樣問着自己,一邊繼續說道:“我,也對你好像母親一樣看待。感覺自己不是獨自一個人,很開心。”
“我說,切嗣。為了下次見面時候不至于太尴尬,我們還是不說這個話題了。”
從娜塔莉亞的話語之中似乎能夠察覺到她現存困惑的表情。她似乎對于「害羞」這種事情還不太習慣。
“情況惡化了,還有二十分鐘就要着陸了。在這麽緊要的關頭我可不能因為想起什麽好笑的事情而犯下致命的錯誤。”
“……抱歉。”
切嗣說道。
娜塔莉亞沒有選擇迫降的必要,而且她也不會再見到切嗣了。對于這一點,只有切嗣知道,在把這些死徒完全消滅之前,娜塔莉亞完全沒有生還的可能。
對于這架滿載着嗜血死徒的客機,只有一個處理辦法,那就是讓它墜落到大西洋之中。
抹殺“魔蜂使者”的行動,最後要以娜塔莉亞·卡明斯基以及全部乘客和機組人員的性命為代價——
對于這個結果,切嗣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對于切嗣來說,他也知道自己的恩師在最後關頭一定會發揮出驚人的實力。
一直堅持着「無論如何都要生存下去」這一信條的娜塔莉亞,也許會為拯救自己的性命而避免機體墜落,對于這一點,切嗣也是必須考慮在內的——
那将是超出預計的、最壞的結果。
以自己的生存為最優先考慮的娜塔莉亞,在這個結果所能夠帶來的威脅之間權衡一定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吧。
将滿載着三百餘只死徒的客機降落在機場,把這些饑餓的亡者釋放出來——
如果在沒有其他辦法的情況下,她一定會選擇這個方法。正因為太了解她了。
所以切嗣早已經提前做好了應付這萬一情況的準備。為了避免危機擴大化,絕對不能夠讓那架空客A300着陸。這是不管娜塔莉亞的安危與否,都無法動搖的事實。
早在一小時前,切嗣跑遍了大半個紐約,終于在黑市買到了一套軍用攜帶式地對空導彈。
現在的切嗣站在漂浮在水面上的一艘摩托艇上,等待着娜塔莉亞的飛機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之中。
周圍是成千上萬的海鷗,和切嗣沐浴在霞光之中。
巨型噴氣式客機在紐約國際機場降落之前需要盤旋一段時間,目前切嗣所在的位置勉強可以使飛機進入自己導彈的射程。
在購買武器以及選擇射擊地點的時候,切嗣再一次懷疑起自己的精神構造來。
從避免發生更大的慘劇角度來看,冷靜地面對娜塔莉亞的死對自己來說也是正常的反應。
但是,放棄能夠令自己所愛的女性幸仔下來的最後「奇跡」而親手将她殺害,這樣的自己又算是什麽呢?
如果這一切都只是假設的杞人憂天倒也好,但是現在衛宮切嗣所面對的卻是殘酷的現實。
很快他就要親手将娜塔莉亞抹殺,現在,A300正閃耀着銀色的機翼出現在即将破曉的天空。
“……也許我,真的昏了頭了。”
娜塔莉亞對于無線電另一端的切嗣目前位于紐約的旅館這一事實深信不疑,于是依然毫無防備地悠然說道。
“要不是出這麽大的差錯,也許我一輩子也不會說出那些話。看來也到時候了。我是不是該隐退了呢…”
“如果隐退了的話,那之後你打算做什麽呢?”
切嗣依然裝出平靜的聲音。而他的雙手則開始将火箭筒架到肩上,把導彈對準了客機。
“要是我失業了的話——哈哈,那就可能真的要去做你母親了。”
切嗣的眼睛裏面浸滿了淚水,但是仍然能夠正确地判斷出目标的距離——1500米以內。
一定可以命中。
“你——真的是我的親人。”
切嗣輕聲地說道。
手中的火箭筒噴出長長的尾焰,制導系統鎖定了引擎的熱源,讓導彈像撲向獵物的鯊魚,咆哮着射向盤旋的客機。
所有有關娜塔莉亞的回憶全部都在切嗣的腦海裏面重現,內心的痛苦折磨着切嗣。
導彈正中機翼下方的油箱,切嗣眼看着飛機傾斜着向下栽去,冒出滾滾濃煙。
油箱的燃油上燃起肆虐的大火,銀白的機身被升騰的火球所吞噬,在頃刻之間爆成無數殘骸,拖着長長的尾跡散落于霞光與朝陽中。
獨自一人沐浴在朝陽之下的衛宮切嗣,無聲地抽泣起來。
對于紐約市內無數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來說,他們得救了。
你看到了嗎?夏麗?
我這次又殺掉了。
和殺掉父親時候一樣殺掉了。
我再也不會犯當時在你那裏犯過的那種錯誤,我,要拯救更多的人…
但是,假如切嗣的行為和他的意圖被別人知道了的話,他們會感謝切嗣嗎?最終免于犧牲在死徒的威脅之下的機場的那些乘客,會贊美切嗣為英雄嗎?
“別開玩笑了…別開玩笑了!混蛋!!”
握着餘溫漸漸冷卻下來的火箭筒,看着無數盤旋的海鷗,切嗣向着漸漸明亮的天空大聲吼道。
自己并不想要名譽和感恩啊…
只想再一次見到娜塔莉亞的面容,想當着她的面,叫她一次“母親”,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結局。這只是正确的判斷而已,沒有任何辦法,毫無反駁的餘地。
切嗣的判斷是正确的。
把非死不可的人抹殺,拯救那些沒有理由死亡的人。
就好像兩艘船上同時破了一個大洞,如果是切嗣的話只會選擇人多的那一艘進行拯救。
這不是「正義」又是什麽?
已經回不來了。
在幼時的落日餘晖之中,夏麗帶着溫柔的眼神向自己問到:“你想成為什麽樣的大人?”
如果擁有能夠改變世界的能力,如果自己手中擁有名為奇跡之物的話,那麽切嗣一定會說是:“我要做正義的夥伴。”
那個時候的切嗣,還不知道這名為「正義」的天平,将會奪走什麽,并且給他帶來什麽。
「正義」奪走了自己的父親,現在又奪走了自己的母親。
留在手裏的,只有殘留的血液的感覺,甚至讓切嗣懷念的權利都被一同剝奪了。
自己所愛的人。面容也好,聲音也好,都無法再回來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們都将在切嗣的噩夢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出現,他們一定不會原諒親手奪走自己生命的切嗣吧。
這就是所謂「正義」的選擇,追求理想的代價。
切嗣已經無法回頭了。
至此之後,切嗣遇到了愛麗絲菲爾,在沉寂了許久後終于決定複出,那個據說可以實現一切願望的「聖杯」,正是切嗣所追求的奇跡吧。
讓所有人幸福快樂,擦幹所有人眼淚,為了多數人犧牲少數人,這種理想一點也不切實際。
既然如此,那就把自己的理想,作為願望,寄托給聖杯吧。
名為切嗣的這個男人,至此懷着這樣一個沉重無比的願望,代替愛因茲貝倫家族,參加了這次聖杯戰争。
在舞彌死後,這個男人在城堡裏審視自己的內心,痛恨着自己的軟弱,要是當時的計劃周全的話,舞彌她…也不會死吧…
為什麽?
為什麽自己所愛之人,至親之人,都要一個一個離開自己?
我做錯了什麽?
明明是正确的行為,卻如此令人痛苦?
“切嗣,沒必要悲傷和難過。”愛麗絲菲爾突然從切嗣身後走來,輕輕抱住了切嗣,“還有能夠努力的機會,我還在你的身邊,伊莉雅也是一樣…
“只有取得聖杯,才是最好的結局,不是麽?”
“嗯。”
“還包括複仇,是吧。”
“言峰绮禮,他一定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