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蒲公英 “怎麽會,這是……”……
雨絲在雲輕額角碎發上凝結了一片晶瑩的水珠兒, 襯得她的臉好似被露水打濕的白色玫瑰花瓣。
她縱身利落地躍上屋頂,在瓦片間穿行,最終落到一座屋脊之上。
浮雪等三人緊随其後。四人齊齊站在屋脊, 如同一排屋脊獸般,一同望向院中。
秋雨漫漫, 妖氣氛氛。
院子裏,楚言章持槍伫立, 盯着對面的人。
對面站着一個少年, 看年歲約莫也就十六七,臉上還帶着點嬰兒肥。
這少年一身黑色勁裝, 衣服上繡着銀色紋路, 綴着個紅色平安結;頭發在腦後随意地紮了個丸子;脖子上,緊貼着皮膚,纏着根細細的黑色緞帶,帶子中間綴着顆金珠。
他瞪着一雙有些圓潤的眼睛,嘴唇緊抿, 唇縫向下壓成了一道新月, 冷漠地看向楚言章。
雲輕立在屋脊之上, 看身形一下子認出這是她初到城主府那晚遇到的男妖。
這男妖今晚不再收斂, 妖氣肆無忌憚地彌漫,雲輕便知他那晚與她交手并沒有動真格的,原來他真正的目标竟是楚言章。
楚言章臉色陰沉, 長槍斜在身旁,有如一條蓄勢待發的銀龍。
雲輕有些好奇,這楚言章幹了什麽,能得罪這樣的大妖?
院子裏,楚言章問道:“閣下是誰?深夜造訪寒舍, 有何賜教?”
那少年冷冷說道:“楚言章,我來取你的眼睛。”
他一開口,聲音清澈,音色明亮,清新如明前茶,純淨如崖上雪,令雲輕覺得耳熟,忍不住“咦”了一聲,随後想起來。
“這不是那只小貓嗎。”她說。
“啊,”浮雪擡起食指晃了晃,“就是,我就說嘛這聲音在哪裏聽過。”
程歲晏也想起來了,畢竟是扇他耳光的小動物之一,印象深刻。
江白榆輕聲道:“會不會是他?”
浮雪和程歲晏都沒聽懂他是什麽意思,雲輕卻是懂了。
她此前懷疑背後有不為人知的力量推動他們來到玲珑城,這小貓幾次三番出現在他們身邊,确實很可疑。
“是不是,打一頓就知道了。”雲輕說着,縱身跳下。
那少年似乎早已察知到他們存在,在他們動身時,他的視線就已經注視過來,有些不耐煩的語氣:“多管閑事!”
雲輕笑呵呵的,在空中就拔了劍,“不錯,我們慈悲道最大的愛好就是多管閑事。”
她心裏把楚言禾當朋友,言禾已經失去了一個哥哥,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坐視她失去另一個哥哥。
再說了,楚言章這人還是不錯的,就憑他單槍匹馬去邊境參軍讨賊的事跡,也是個熱血兒郎啊。
少年忽然掌風一動,衆人看不清他是如何發射的,只見兩顆彈丸就這樣迅捷地飛向楚言章的眼睛。
楚言章身形猛地一晃躲開,扶着銀槍往地上翻了個身站起。随後擰眉說道:“你與我有何仇怨?我根本不認識你。”
雲輕的劍意已經襲來。玲珑山一戰她消耗過大,此刻還沒完全恢複好,且她對這小貓也沒打算下死手,因此劍風留了餘地,帶了幾分試探意味。
純黑色的劍刃劈開雨水撲面而至,少年不慌不忙地從腰間解下一把軟劍,劍光在慘淡秋雨中有如一道銀虹。
他持着劍一邊招架雲輕幾人,一邊冷笑質問楚言章:“不認識我,那你可認識蓼蓼?”
楚言章愣住了。
浮雪雖也拔了劍,聽到這話卻有些心不在焉。她實在很好奇這蓼蓼是誰,聽名字像個女孩子,不會和楚城主有什麽情債吧?
于是好奇的她直接就問了:“蓼蓼是誰呀?”
少年恨恨答道:“蓼蓼是我族中小輩,被這小子始亂終棄了。”
“啊,真的嗎?”浮雪有些意外,“楚城主,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楚言章垂眸,臉上也有些悵惘,淡淡說道:“人妖畢竟殊途。”
少年怒道:“既然知道人妖殊途,你當初為什麽要招惹她?!她為你哭瞎了眼睛,我今天必須帶走你一雙眼睛!”
楚言章唇角壓了壓,說道:“我與她之間,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就算取我眼睛,也該由她親自來取。”
“無恥!你明知道蓼蓼心軟,還說這種話,真是十足的僞君子!”
浮雪一下子覺得那個叫蓼蓼的女孩子可憐,一下子又覺得楚言章好像也無辜,人妖之戀确實都沒有好結果啊,及時懸崖勒馬能說是錯的嗎……
她糾結了一下,想到楚言章畢竟是楚言禾的大哥,算了,先幫朋友吧。
這少年手腳靈活,身體輕盈好似沒有重量似的,速度也極快。他并不想搭理雲輕他們,晃了幾下,躲開他們的包夾,直襲向楚言章。
楚言章肅容往後跳開。
江白榆見狀,抽出小鼓,托在手上,小鼓迎風漲大。
雲輕适時地把一塊黃鼠狼頭骨抛向楚言章,“楚城主,接住!”
幾乎在楚言章接住骨頭的同時,江白榆拍響了鼓面,垂眸輕聲誦念法訣。雨打濕他的眉眼,谪仙般的面龐在隔着細雨的燈光裏顯得既清晰又朦胧。
“一身火,
雙面我。
金光蕩魂,
赤霞動魄。”
少年在鼓聲裏身形一頓,他倒也果斷,眼看着即将觸碰到楚言章,卻不再前進,而是停下腳步掏出一個東西。
那赫然是一只蒲公英。
它比尋常的蒲公英略大一些,淺綠色的枝幹撐起的白色花球,如同一小團柔軟的煙霧。他将蒲公英舉到面前,張口輕輕一吹。
花球爆開,煙霧散出千萬點細小的絨毛,在雨幕中迅速擴散。
少年嘴唇微微動了幾下。
空氣變了。
似乎變得越來越滞重,雲輕感覺自己好像走進了水裏,動作變得沉重而緩慢。她眼珠轉了轉,迅速掃了一下周圍環境。
遠處的房屋,燈籠,樹影,近處的人,劍,都好似隔着水一般。雨滴已經看不見了,好像融入了這“水”中。
空氣的流動就好像水帶起的波紋,眼前景物在這波紋中晃蕩,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不僅如此,連呼吸都有些吃力了。
胸腔好像在被水擠壓,鼻息好像被水堵住,一切的一切,都太像是在水裏了。
赤霞動魄鼓的聲音被這疑似變成水的空氣所改變,少年不再受影響。
雲輕試着掐了個避水訣,發覺管用。
其他三人也很快發現這一點,雲輕還有些慶幸,之前趕路無聊的時候教了程歲晏很多生活實用小法訣,避水訣也在其中。不過程歲晏修為淺薄,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更糟糕的是楚言章,他不會避水訣。
楚言章這會臉憋得有些紅,眼看着少年離他越來越近,他揮動銀槍躲避,那銀槍速度也慢了許多。
雲輕腦子裏靈光一閃。蒲公英也算是一種花草,那程歲晏的彩衣美人能不能收服它?
她“游”到程歲晏身邊,戳了戳他的胸口,放昭明畫骨扇的地方。
程歲晏會意,動作緩慢地掏出昭明畫骨扇,低念法訣,召出彩衣美人。
這彩衣美人并非實體,此刻不受蒲公英的影響,速度像往常一樣飄起。雲輕隔着“水”看向她,水波搖曳裏,美人霓裳廣帶,寶光瑩瑩,色彩迷離,如夢似幻。
彩衣美人高高地舉起花籃。
一股強大的靈力四散,空氣中千萬點細小的白色絨花飄飄悠悠地彙入花籃,由于沒有花枝,最終聚攏成一小堆白色的絨團,靜靜地躺在花籃中。
就這一下,程歲晏感覺自己那點微薄的修為直接被掏空了。
沒了修為支撐,彩衣美人回到扇中,好在蒲公英是解決了。
雨絲重新落下。
衆人感覺手腳變得輕盈,胸腔變得暢快,好似剛游過泳上岸一般,都松了口氣。
江白榆重新拍起鼓面。
少年見蒲公英被收走,臉色大變,擡手按住頸子上那顆金珠,猛地一扯,随後把金珠往空中一抛。
金珠飛速地旋轉,上升,變大,最終高高的懸在天空,好似一輪金色的滿月。
周圍空氣被一股強大的妖力攪動,圍繞金珠形成一個無形的漩渦。忽然之間,有無數流星伴着秋雨墜下。
流星閃着光亮,将雨絲映成銀絲。
“天星墜地!”少年說着,冷笑一聲,“小朋友,以後真的,少管閑事!”
雲輕瞳孔裏倒映着無數流星,這些流星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她忽然伸手,從腰間百寶袋裏掏出羲皇無字書。
羲皇無字書材質神秘堅韌,也可以當做防禦法寶使用,只是它作為一卷書極為珍貴,除非特殊情況,雲輕一般不會用它來防禦。
現在就是特殊情況了。
這羲皇無字書是少見的不需要法訣的法寶,她直接抖開羲皇無字書,催動修為,往天上一甩。
小小的帛書立時擴大成一張巨大的幕布,嚴嚴實實遮在衆人頭頂,擋住流星與銀絲。
就在它遮住天空的那一刻,流星轟然而至,砸到羲皇無字書上,後者劇烈震動,好像被無數亂石砸中一般。
少年看着羲皇無字書背面繡的複雜圖案,圓潤明亮的瞳孔裏寫滿震驚,“怎麽會,這是……”
江白榆抓住他愣神的一瞬間機會,金色的符文飛快地打向他的胸口。
“唔。”少年捂住胸口,看向江白榆,“卑——”
話都沒來得及說完,便化為原形。
一只通體烏黑,四爪雪白的小貓,站在地上仰頭看向江白榆:“鄙……”
雲輕一張手,羲皇無字書縮小回到手中,那金珠竟然也不見了,不知去了哪裏。
她彎腰抓住小貓的後頸一把提起,笑嘻嘻道:“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