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奪舍 “變态啊你們!”
程歲晏:“雲輕, 你有什麽發現?快說。”
“大概就是從第三代城主開始,”雲輕指尖在家譜上那個名字上點了點,“玲珑城主們的壽命開始變短了。”
一般家譜每隔幾十年會修繕一次, 給故去的族人補上詳細的生卒年,重要的人物會有簡略生平。
雲輕匆匆掃下來, 發現從第三代家主開始,兩百多年來, 沒有一任家主能活過六十歲, 大部分都是在四五十歲去世,最短壽的竟然只有二十五歲。
而玲珑城的第一代城主楚向之, 可是活了八十二歲。
程歲晏問道:“這說明什麽?”
江白榆凝眉思索, 不知不覺地也開始學雲輕撓下巴,他說道:
“這說明,假如是借屍還魂,那麽,楚靖安可能不止借了一代。有可能, 每一代城主都被他奪舍了。身體承受不了他的魂魄, 才導致短命。”
程歲晏一下子感覺有一股涼氣兒從腳底往上沖, 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所以, 每一代城主都是頂着不同臉龐的同一人嗎?
這也太邪門了!
他覺得這種事情實在太匪夷所思了,想了想,說道:“可是每代都被奪舍的話, 熟悉這些城主的人,他們不會發覺異常嗎?”
雲輕:“不,你忽略了一件事。這每一代城主都是父子關系,兒子作為繼承人被培養,父子會經常見面的。
他奪舍在一代城主時會長期觀察下一代城主, 這樣等奪舍到下一代時就能模仿到以假亂真的程度。”
“這也行?!”
浮雪突然臉色一變:“每一代城主?那楚言章會不會也……?”
雲輕面沉如水,默然不語。
黑貓辭鯉坐在籠子裏,一邊無聊地舔着爪子,一邊把他們的讨論都聽全了,它說道:
“楚言章芯子裏換人了?難怪他要和蓼蓼分開。算算時間,兩人确實是在他繼任城主之後分開的。”
他這麽一說,更加坐實衆人的猜測。蓼蓼畢竟是妖,對修行一事敏感,若是與他長期接觸,可能會發現他的問題。
所以他奪舍楚言章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她一刀兩斷。
“師姐,現在怎麽辦?”
“簡單,把他魂魄扯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程歲晏一豎大拇指,“不愧是你。”
——
深夜,楚言章的院落裏。
院中挂着許多燈籠,四處一片寂靜。守夜的仆人睡倒一片,不用說,又是雲輕的傑作。
這院裏有棵大梧桐樹,白天滿地的梧桐葉已經掃得幹幹淨淨,到夜裏,又落了一層。
咔嚓——
人的腳踩在枯葉上頭,發出幹燥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深夜尤其明顯。
浮雪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雲輕說道:“你也算經歷不少場面了,還緊張啊?”
“不是,我聽這聲兒,想吃鍋巴了。”
“……”
“嗤”的一聲輕笑,從雲輕的肩頭發出。
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她肩頭正挂着一只小貓。
雲輕擔心辭鯉逃跑,便提議帶上它。江白榆不方便提着個籠子行動,幹脆用點符術把它變得小小的,巴掌大的一只,還不能動。
他本來是把它放在肩頭上的,但是路上掉下來一次,摔得它罵罵咧咧的。
雲輕想了個辦法,把它小爪子裏藏的指甲掰出來,指甲彎彎的帶着尖兒,正好當鈎子用。
她覺得還挺好玩的,所以沒有還給江白榆,直接把這一鈎貓挂在自己肩上。
辭鯉抱怨雲輕:“年紀輕輕,壞心眼倒是不少。”
雲輕說:“白榆,下次把它變成簪子,簪在頭上一定很好玩。”
江白榆笑,“好。”
辭鯉:“變态啊你們!”
穿過庭院,衆人提着燈籠走進楚言章的卧房。
室內沒有點燈,床前的撒绫帳子被撩起來,借着燈籠的光線,他們看到楚言章臉朝外側躺在床上,一手墊在臉下,睡得安穩。
睡夢中的他不像白天那樣總是板着一張臉,五官顯得更加柔和舒展,好像比白天年輕了幾歲。
雲輕要檢驗奪舍的原理很簡單。
正常來說,人的魂魄與肉身的外表是一致的。
一個新死的人,魂魄在剛剛離體時最為清晰,随着時間流逝漸漸變淡,最後模糊不清。當然,多數魂魄沒走到這一步就去投胎了。
而假如死去的魂魄有執念,則會清晰很長一段時間,比如韋三娘那樣。
有些人活着也會遭遇魂魄離體,這時的魂魄是生魂。生魂與死魂類似,只是一般不會像死魂那樣變淡,而如果是身負功德之人,魂魄則又比普通人更鮮亮一些。
不管怎樣,這些魂魄都與他們離體前的肉身保持一致。
也就是說,假如魂魄離體後與他的肉身長得不一樣,那麽就可認定為奪舍。
雲輕自然也有辦法讓楚言章離魂,只是江白榆修為更高,又有個法寶源源不斷補充靈力,她樂得偷懶。
江白榆點燃一支細香,念起咒語催動煙氣進入楚言章的鼻息。
心志堅定的人魂魄極其穩定,所以要刺激一下。
睡夢中的楚言章吸入煙氣後,身體開始掙紮,逐漸出現夢呓,他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身上慢悠悠飄起一縷魂魄。
魂魄成形,坐在床上呆呆地看他們。
他的臉,他的身形,他穿的衣服,與此刻床上躺着的楚言章別無二致。
不僅如此,似乎還比普通的生魂更亮一些,顯見得是身負功德之人。
浮雪呆住,“啊,他沒有被奪舍啊?”
其他三人也是一臉意外。
雲輕肩頭的辭鯉忽然嘲諷地嗤笑,“你們煞有介事地分析半天,就這?我差點真信了。”
程歲晏說道:“假如前面的城主都被奪過舍,那麽楚靖安沒理由放過楚言章。
現在楚言章好好的,是不是就意味着,根本沒人被奪舍?我們之前猜測的方向是錯的?”
江白榆:“如果不是被奪舍,前面那些城主集體短壽的原因又是什麽?”
浮雪:“有沒有可能,短壽只是因為太過勞累,你看現在這個楚城主就經常要熬夜批公文呢。”
辭鯉插嘴道:“只有你這種笨蛋才會覺得批公文能勞累到短壽。”
浮雪捏着它的後頸大力晃了晃,一邊罵道:“閉嘴,狗東西!”
辭鯉感覺自己腦仁兒快要被她晃散了。它回罵道:“住手,蠢東西!”
程歲晏覺得他們倆吵架還能吵出對仗感,挺有才華的。他趁着浮雪晃辭鯉,偷偷摸了一把它的尾巴。
奈何,它此刻的身體太小了,他的手掌又太大,于是就造成了一些尴尬的效果。
“你摸我屁股幹什麽!”
程歲晏:“……”
江白榆問雲輕:“雲輕,你覺得呢?”
雲輕搖搖頭,默然不語,提着燈籠在這卧房裏轉了一圈。
牆邊立着個木架子,架子上高低錯落地擺着不少珍玩。
她拿起一個深藍色的琉璃瓶,瓶身晶瑩剔透,其中有些小氣泡,在燈籠的映照下仿佛夜空與群星,美不勝收。
放下琉璃瓶,又拿起一個犀角雕。犀角依着形狀雕成一個小船,船上擺着矮桌和杯盤,兩個羽扇綸巾的文士正跪坐在桌前把酒言歡,形态逼真。
放下犀角雕,她走到窗前一張桌子旁,看到桌上擺着筆墨紙硯,放着一本書,一沓公文。
書是一本山水游記,公文則是協同朝廷幫玲珑城駐軍征收糧草的,都已經批好了,整整齊齊地擺着。
挨着公文不遠處,一堆紙上壓着個約莫一寸多長琵琶形的螺钿漆盒,像是做鎮紙用的。
雲輕拿起漆盒。漆盒表面的黑漆均勻油亮,上頭有白螺钿嵌成的兩只蝴蝶,燈光下閃着五彩斑斓的光澤。
翻開漆盒,裏頭是暗紅色膏體,飄起一股細膩濃郁的花香。
浮雪走到她身邊,看了眼她手中的小巧精美的漆盒,問道:“師姐,這是什麽?”
“是個胭脂盒。”
“哈?他屋裏怎麽會有胭脂盒?是預備送給女孩子的嗎?”
“不太像,這胭脂是用過的。”
“哦,那可能是哪個丫鬟落在這房間裏的。”
辭鯉插嘴說道:“嚴謹點,也可能是他自己用的。”
“噫——”浮雪拉長聲調。她實在想象不出沉默剛毅的楚言章用起胭脂來是個什麽鬼樣子。
雲輕放下漆盒,說道:“走吧,先回去。”
幾人把楚言章的魂魄安放好,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
床上,楚言章翻了個身,重新平穩地睡下。
窗外,烏雲漸漸爬起來,遮住了月亮。
——
黃金做的籠子裏,樂塵子正在和那人下棋。他執白,對方執黑。
棋筒被塞進鳥籠子裏,輪到樂塵子時,他從棋筒裏抱起一粒潔白的棋子兒,像是抱着一小扇石磨一樣,往籠外的棋盤上一扔。
白棋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要下的位置上。
對方思索片刻,落下黑子。
樂塵子看了看他落子的位置,說道:“你這手臭棋,瘾還挺大。我都不好意思贏你。”
那人并沒有生氣,而是說道:“你那大徒弟,與我年少時倒有幾分相像。”
“是嗎,你若喜歡,也可以收她為徒,我是個寬宏大量的人,不會介意的。
不過說好了,得講先來後到,禮不能廢。屆時我做大你做小,你得喚我一聲師兄。”
對方終究是沒忍住,放雷劈了他。
樂塵子哈哈大笑。他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邪門的處境。明明身陷被動,但是把對方氣得跳腳時,他又有一種微妙的勝利感。
所以哪怕知道會被雷劈,他也總是忍不住氣對方。
頭發被劈出了一種燒雞毛的焦糊味。樂塵子在這種焦糊的氣味中心想,這算不算一種自欺欺人呢。
放完雷,那人忽然一笑,說道:“我不殺你的好徒弟,還有一個原因。”
“哦?”
“就算我不殺她們,她們也會死。”